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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2 / 2)

  话题在不觉中被带出了老远,杨晋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说笑过后仍换回先前那幅认真的脸孔,问道:

  “所以,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闻芊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在短暂的沉默后,她睁开美目,牵起杨晋的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朝他点点头:“来。”

  初冬的山林有种说不出的萧条,从天幕到大地,世间万物似乎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哪怕四周的常青树依然苍翠茂盛,行走在其中还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清。

  杨晋被闻芊带着往林子深处而行,绕过山神庙,跨过溪水,不承想这片槐林有这样深,像是走不到尽头。

  闻芊在他前面闲庭信步,脚下的杂草越来越高,忽然,听到她口中传出雀鸟的啾啼声,清亮通透,被风送出数里,像是从一棵树传到另一棵树,整座大山都在给她传信。

  她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吹,没有等太久,前方细微的脚步逐渐靠近,和那时在山神庙附近听到的很相似。

  杨晋抬起头。

  幽暗的树林中,一抹漆黑高大的身影渐渐浮现,并随着他的步子愈发清晰。

  那确乎是一个人。

  身形魁梧健硕,年轻硬朗的脸颊上有浅浅的胡渣,除了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外,并无别的异样。

  人在十丈外时,闻芊便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待那小山似的身躯从层层叠叠的树影中挣脱出来,她才清楚的看见了那些堪称可怖的伤痕。

  原本洗得甚是干净的青布衫被箭刃划得破破烂烂,一节带伤的小臂露在空气中,半条裤子染满了鲜血……

  那一刻,她心中像是针扎一样,说不出的疼。

  杨晋正在打量对面的男子,握在他指尖的手却突然抽开,仿佛随意的一甩便把他落在原地。

  视线里,闻芊朝着对面跑过去,很着急的样子。他看在眼中,手指微微缩了缩,最后不甚至在地隐于袖下。

  那人在闻芊奔来时身形一顿,继而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保持着距离,抬手冲她摆了摆。

  “没关系,我不嫌你脏。”她柔声道,“让我看看好不好?伤得重吗?怎么伤的?”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那人显得很无措,但又意外的温顺,单膝跪在地上,任凭她查看。

  腿上的伤势深可见骨,血凝成一团,将布料与皮肉紧紧相连,闻芊不敢动作太大,怕弄疼他,简单瞧过伤口后,她抬眼:“怎么伤了不去处理,反而在林子里晃荡呢?是药材不够用了吗?”

  他摇摇头,手指一伸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随后又摆了摆。

  “你听到动静了?”闻芊明白过来,安慰道,“外面的事已经不要紧了,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她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走吧,咱们先去疗伤。”

  那人颔了颔首,却在同时迟疑着朝杨晋那边望了一眼,眸中并不戒备,只是单纯的不解。

  闻芊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在看见对面的人时绽出一抹轻松写意的笑:“他没关系的,他是我朋友。”

  闻言,那人便冲杨晋友好的点点头,随即转身往前走。

  杨晋正犹豫之际,闻芊已然不在意地催促道:“来啊。”

  也不知他那丝突然生出的踟蹰不前是从何而来,片刻后杨晋还是举步跟了上去。

  在槐树林的尽头,一间木屋贴着北面的高山而建,屋前两侧有方方正正的几亩菜地,这时节种着茄子和小白菜,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几只雀鸟扑腾着在檐角上落下,也不怕人,反而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方的来客。

  房门比寻常屋子的要大上些许,闻芊没有进去,只对那个大块头道:“小朗,你先去打水洗洗,换身干净衣裳,我这里有话要和客人说。”

  她这番言语轻飘飘的,却在只言片语间划出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高墙,是杨晋即便身在乐坊也难以感受到的客气,甚至有些陌生。

  那人默不作声地点头,又再朝他颔首,这才转身进屋。

  等门关上,闻芊方略带歉然地勾起嘴角:“让杨大人见笑了。”

  “他叫朗许,是个哑巴。”

  她这一句话,将杨晋心中的混乱打散了不少,自入锦衣卫以来,他一向对周遭事物观察入微,若在平时不会没有察觉朗许异于常人的沉默和肢体动作,然而适才一路上心不在焉,此刻叫闻芊如此一提,反而有些吃惊。

  她就近捡了张石凳坐下,嗓音近乎平和:“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当年随三娘来广陵的,还有人是谁么?”

  杨晋撩袍在她身边落座,闻芊那双眼睛不偏不倚正好望向他,“我当日说他已死,其实不对……”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已平复了心绪,接着她的话道:“他就是?”

  闻芊习惯性地支着肘托腮,“楼砚、我、朗许,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我也记不清那个村子到底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只记得村外有片林子——和这里很像。”

  她眸子转过来,轻轻一笑:“朗许其实并不是我们村中的人,他是我捡来的。”

  “我五岁时在林子里遇到他,那会儿他就已经生得高大,和成年男子的身材差不多,只是一张脸还带着稚气,听说也才九岁上下。

  “当时他穿得像个乞丐,衣袖裤腿全短了一半,拔了我好不容易养成的水萝卜缩在树底下吃,我气得火冒三丈,心想哪儿来的野人敢动姑奶奶的东西,便把他蒙头揍了一顿。”

  杨晋忍不住苦笑:她这脾气,看样子是打小养成的。

  “你就不害怕,他高你那么多?”

  闻芊歪头笑了笑:“打之前没多想,打的时候的确犹豫了一下,但他不还手,我也就肆无忌惮了。”

  “后来我打累了,坐在旁边休息,他爬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我,一边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啃萝卜,我才发现他皮糙肉厚,自己揍那几下完全是给他挠痒痒,干脆和他攀谈起来。”

  她说话时是一副娓娓道来的口气,不紧不慢。

  “朗许那个时候还能说话,他不是天生的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