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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如她第10节(2 / 2)


  混沌、迷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两刻钟后。

  肩舆抬回小院,张氏守在廊下,看见肩舆之上,明雪霁交叠双手高高坐着,丝罗伞盖投下淡淡的光影,给她柔软安静的脸添了几分幽深莫测,张氏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还是头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这个儿媳,觉得有些怪异,来不及细想,又看见跟在肩舆后,捧着大包东西的王府侍婢,满脸一下子堆上了笑:“哎哟,这是怎么说的,王爷又给了这么多好东西!雪娘啊,让我看看都有什么。”

  肩舆上,明雪霁下意识地想要答应,忽地反应过来,紧紧闭了嘴。

  既已决定了再不把张氏当成亲娘,那么至少,她该学会拒绝。

  张氏欢欢喜喜下了台阶,伸手便要来拿,侍婢都得过吩咐只能交给明夫人,此时便躲了下没有给,张氏诧异着抬头,看见肩舆之上,明雪霁低垂的眼。

  她默默看着,一言不发。方才就有的怪异感觉越发强烈,张氏笑着:“雪娘啊,娘帮你先收着?”

  顺从的记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明雪霁紧紧咬着牙,才能控制住想要答应的冲动,心里酸涩到了极点。

  她真没用,明知道眼前都不是真心待她的人,却连拒绝,都这么艰难。

  张氏越发诧异起来,想要再说,计延宗不动声色上前扶住:“母亲,外头太阳毒,我扶你进屋去。”

  周遭全都是王府的人,暗地里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若是被元贞知道他有这么一个总算计儿媳妇东西的娘,只怕元贞对他的印象,从此要大打折扣。

  他连扶带拉,将张氏弄进了屋,明雪霁下了舆,又被侍婢簇拥着送进了屋,为首的婢女捧着东西,细细交代:“这一包是内服的药,两天剂量,每天早晚各服一次。”

  “这一盒是外用的药,上完后最好用纱布包裹一下,三天一换。”

  “这一包是给夫人的茶叶,春茶秋茶都有,用签子标出来了,并有一套汝窑冰裂梅花纹的茶具。”

  明雪霁闻到了淡淡的茶香,思绪有一刹那飘回遥远的童年,茶叶铺里摆得满满的货架,母亲温柔恬淡的笑脸,回过神时,侍婢们福身告退,陆续出了门。

  屋里安静下来,明雪霁看着摆满一桌的东西,混乱之外,悠长细碎的哀伤。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送过她东西了。

  母亲在时总会送给她很多东西,书、茶、珠花,一切小姑娘喜欢的玩具,母亲死后,每年的生辰明孟元会送她东西,因为没钱,所以都是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泥捏的猫狗,竹削的簪子,现在都还收在箱子里。成亲之后,她唯一收到过的,是计延宗给的那枚鎏金银钗。

  为了他的事情当了,如今还没钱去赎。

  不过,她也不想赎了。

  脚步响处,计延宗走了进来。热天里出了汗,他边走边解外袍的衣钮,问她:“王府的人,你给赏封了吗?”

  明雪霁万万没有想到,提过和离后她与他的头一次独处,他问的,竟是这个问题。他神色那样坦然,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他们依旧是从前的夫妻,像平常一样谈着家常。

  “没给?”计延宗走到近前,脱了外袍挂在架上,噗一声响,“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但凡各府里遣人送东西,都要打赏,尤其王府的身份,赏封最少一两银子起。以后记清楚。”

  明雪霁沉默着,在别院时就有的荒诞感在此刻强烈到了极点。她在这个早晨,经历那样的痛苦煎熬,用尽全力向他提出那两个字,可他现在,就好像没听见过一样,口中说着不相干的话,让她那些苦痛和眼泪,都成了笑话。

  “看这情形,以后跟王府走动只会越来越多,我先把王爷的事情跟你说说,你留神记着,不要将来闹出笑话让王爷看轻了我。”计延宗在榻上坐下,“王爷的父亲燕国公是八公之首,前些年一直镇守燕北郡,王爷自幼养在宫里,十二岁以士卒身份入伍,十来年里从无败绩,功业远超乃父,据说今上就是得了王爷支持才能问鼎,是以今上荣登之后对王爷极为看重,封王授土,还册立王爷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屋里安静得怪异,抬眼时,见明雪霁直直地看他,她黑眼珠很大,带着孩子般的天真,至深至浅,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计延宗心中突然一紧:“怎么?”

  “计延宗。”明雪霁一个字一个字,叫他的名字。

  第11章

  “计延宗。”

  这是明雪霁生平头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像从来都不能宣之于口的魔咒,当真说了出来,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我要与你和离。”

  和离。假如早晨他没听见,他没在意,那么现在,她再说一遍。他总会听见,总会认真一些吧。

  怒气油然而生,计延宗重重一掌拍在床头:“放肆!”

  明雪霁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隔着很近的距离,看见他突然绷紧的轮廓,他乌沉沉的眼睛闪过一丝寒芒,像夏天要下暴雨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突然天就黑下来压下来,让人心里怕得厉害。

  可她不能怕。她还得好好跟他说清楚,若是让他看出她在害怕,肯定会像从前那样压给她一堆大道理,或者像方才那样毫不在意,当她什么也不曾说过。明雪霁极力支撑着坐直了,不让自己倒下去。

  计延宗猛一下站起身,因为愤怒,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他已经装作若无其事,一个字也没提和离,他已经给足了她面子,甚至还主动找了台阶给她下,可她竟然丝毫不知道感恩,叫他的名字,跟他提和离,她怎么敢!

  “女子生而卑弱,当敬顺丈夫,曲从丈夫,你几次三番违逆我,甚至口出恶言,简直罪不容诛!”

  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戳在心上,明雪霁需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支撑住不向他低头认错。心里涌起习惯性的畏惧羞惭,耳边却突然响起元贞的话:他说的这些大道理,他自己信吗?

  他信吗?

  “我跟你讲过七出之条,你应当还记得,”计延宗看见她眼中无法掩饰的畏惧,这让他稍稍平复一些,“你犯了其中三条,无子、妒忌、口舌,任何一条,都能休了你。”

  无子。她那可怜的孩子。心底最深的伤被重重一戳,明雪霁猝不及防,忍了多时的眼泪滚滚落下。

  计延宗看见了,紧追一步:“你若是及时悔悟,我也不是能不原谅你,若是……”

  于痛苦中,陡然生出愤怒,明雪霁嘶哑着声音:“不,你休了我吧,休了我!”

  休了吧,无非是再多一条罪名。只要能离开。他明知道她失去那个孩子有多痛苦,谁都能指责她生不出孩子,唯独他,不能。

  “你!”计延宗怒到了极点,理智的弦几乎绷断,突然冷静下来。

  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这道理,他三年前就懂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元贞还在暗中观察着他,若是连后宅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又怎么能得他的重用?

  取下架上外袍:“你眼下恶念缠身,需要静下心好好反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