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姊妹(2 / 2)
过去甚至还有个传统,就是会从姬巫女一族里面选出纯洁少女作为伊势神宫的斋宫(斋王)。
不过,这项传统却因南北朝动乱与大和御所权威日渐式微而中断很长一段时日了。
另外,伊势神宫原本每二十年就会迁移并重建正殿,称之为「式年迁宫」。这项习俗近年来也遭到搁置了。
伊势神宫的正宫分成祭祀天津神一族的祖神‧天照大神的内宫,与祭祀丰受大御神的外宫。而八咫镜就收藏于内宫当中。
一益与九鬼嘉隆带著几名女海盗趁著黑夜潜入的就是内宫。
「式年迁宫这项习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八咫镜遭窃,做法就是每二十年就彻底重建内部一次,好让外人无法明确掌握隐藏镜子的地点。」
「公主大人您真清楚。我还以为您只是个小孩子,没想到还挺有学识的嘛。」
「以前我母亲曾经教我很多这类事情。外宫最近似乎要进行许久没做的式年迁宫,不过内宫却处于荒废状态。这对窃贼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喔。」
「内外宫的待遇有差别吗?」
「这个很常见,两边的人从以前关系就很差,神官还会彼此刀剑相向,甚至烧毁对方的神社呢。」
「唉,毕竟这是个会以下犯上的世界嘛。」
「咳咳,虽然已经料想到当小偷潜进来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这里的灰尘还真多。本公主的皮肤要是因此变糟的话就会提不起精神啊。」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您请用那边的河水洗个澡吧,公主大人。」
「好啊。」
「公主大人,有乌龟耶。饿著肚子就没办法偷东西了,我马上抓几只乌龟来做料理!」
「唔~~本公主不喜欢吃乌龟,而且吃宵夜会胖喔。」
「那我们吃就好了!公主大人您请洗澡吧!」
「要是讨到老公前发胖就完蛋啰,小九。」
「没没没没问题的啦!」
然而──一益并没有察觉到,内宫的神官们早就察觉到她们的入侵行动了。
难道是前来偷神器的贼人?──神色紧张的神官躲在神社建筑物的后面监视著一益等人的动向。
「看起来真的很像小偷呢。」
「人数不多,而且都是些小女孩。要杀了她们吗?」
「不行不行,让神圣的神社被小女孩的血玷污就不妙了,而且她们也不一定是小偷。」
「如果过分大意的话,小心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看清楚那群家伙脏兮兮的模样。很明显就是山贼、海盗这类的人。」
如果这群贼人是男性的话,神官们就会不由分说杀上去了。可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些小女孩,让他们感到犹豫不决。
这时其中一位远远看到一益的神官突然发出「噫,那位是!」的怪叫。
「怎么了?」
「我曾经在京都见过一眼姬巫女大人的尊容。」
「所以呢?」
「那位孩子的长相和姬巫女大人一模一样啊!」
「怎么可能,碰巧的吧?」
「只是长得有点像吧。」
「不对,就算是偶然也太像了!」
难道姬巫女大人一族里面有哪位人士因为某种隐情而以庶民身分生活吗!──神官们一阵骚动。
「真是如此的话,她应该会表现出如同古代斋宫大人的举止才对。」
「即使是这样,她的同伙都是盗贼啊。」
「反正她们肯定会用骯脏的脚踏进神社里头盗取宝物的!」
「慢著慢著!快看!那位大人正在五十铃川净身!」
「难……难道这是为了进入神社而做的洁斋仪式吗?」
「而且她们还烤著乌龟壳进行占卜!」
「尽管其他的女孩在吃饭,但只有那位大人专心沐浴、没吃任何东西耶。」
「那位大人以遵循斋宫规则进行占卜的方式宣示自己就是新的斋宫,因此她才会在踏入神社前泡在寒冷的河里进行洁斋仪式,这完全重现了古代斋宫应有的举止啊。」
「所以她真的是姬巫女大人一族吗?」
「我刚刚就说啦,她们的长相简直跟双胞胎一样,绝对不会有错。」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目睹斋宫大人……」
「我本来以为这座内宫在战乱中荒废,已经要完了,但只要再次出现斋宫大人的话……」
「内宫就能够复兴了!」
在一益等人准备偷取神器而穿过鸟居后,她们发现神官齐聚在一益她们面前恭敬地行礼,而其中约有半数人察觉了一益的出身,另一半则是单纯因为偶然而有所误解。不过,那个误解也是因为察觉到一益的出身才造成的。
「公公公主大人,我我我们被抓到啦!」
「小九,这些神官不知道为什么拜伏在可爱的本公主面前耶,难道这就是一生待在神社之单身汉的最后下场吗?」
「……这样单身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吗……」
「盗宝作战中断,现在只能强势一点了!」
「强势一点?」
「乾脆求他们让本公主当巫女吧,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拿走宝物了。」
「呃……公主大人您的个性还真是大剌剌耶。」
「先生女士,各位来宾。本公主名叫泷川左近一益,不过这当然只是隐姓埋名用的假名,本名是秘密。」
一益眨著大大的眼睛,并口沫横飞诉说著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够扯的谎话,
「尽管本公主现在是海盗的老大,不过真正的身分其实很高贵,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公主喔♪」
「公主大人?可以具体说明一下您的身分有多高贵吗?」
「小九,这可不行。只能说,本公主的身分高贵到一旦说出口就会引发天翻地覆的大骚动喔。」
一益并没有想出太深的设定。
然而,当一益用高深莫测的微笑说出「这可不行」的瞬间,神官们纷纷吸了口气说:「果然如此」。
「「「遵命~~~~!」」」
全体神官当场跪伏在地。
「您一定有很深的苦衷,我们绝对不会暴露大人您的真实身分!」
「嗯!各位,本公主想当伊势神宫的巫女,拜托啦♪」
「大人您已经是巫女了!」
「我们立刻准备巫女服!」
「幸好还留著一件只能由斋宫穿著的最高级巫女没被烧掉。」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向伊势全境大肆宣传大人您的降临。」
「啊啊,仔细一看,大人的面容如此高贵、相貌如此可爱。这么一来,参拜内宫的人也会回流了!」
「来重建很久没有整修的神社吧!」
九鬼嘉隆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益会受到如此盛大的款待。
不过,一益自信满满地说:「本公主这么可爱,会这么受欢迎也是应该的」她深信自己是用实力虏获伊势神宫神官的。
「好一个盛情款待啊,小九。本公主都害怕起自己一下子就让神官们神魂颠倒的可爱魅力了。」
「我们是不是被整了啊?」
「哼哼哼,这就是实力,小九。这么一来伊势的国人、地侍都会拜伏在本公主的脚下了!」
从泷川一益在伊势获得势如破竹的大捷后,九鬼嘉隆在不久后也击败志摩的男海盗,夺回了旧有的领地。
从这天开始,伊势神宫内宫的神官与内宫同盟的国人全都加入一益的旗下,甚至连原本对立的外宫神官也在听闻到「一益似乎属于某贵人族系」的消息后一一臣服。
不过,伊势幅员辽阔,豪族人数也多。尽管发生过几场小规模冲突,而且织田信奈也有亲自领兵支援一益,不过继北伊势诸家后,位居南伊势的北畠家也终于跟织田信奈议和了。
虽然如今正值乱世,但伊势神宫仍然在伊势当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一益在战场上面也穿著伊势神宫斋宫的巫女服,使得伊势的豪族国人不敢攻击她,因此而无法群起对抗。
原本身为甲贺叛逃忍者的一益在短短时间内坐上了伊势国的国主宝座。
年幼的一益自豪地说:「这都是本公主的实力」自然也就得意到了极点。
在听闻九鬼嘉隆凯旋归来,而且她带去夺取伊势的女孩海盗团人数及船只数量竟然还一下子暴增数倍的消息,志摩的男海盗们便连忙往大海逃窜了。
九鬼连一场称得上战争的仗都没打就夺回了志摩的根据地。
「总算回到志摩了。公主大人,谢谢你!」
「接下就剩帮老大找老公了!」
「公主大人最强了!」
「我们一生都会跟随你!」
「不过,向信奈借的钱你应该还不完吧。我记得借了不少耶。」
「因为利息太高啦,她实在是很贪心耶。」
「嘻嘻,看来只能拿伊势神宫的八咫镜来还债了。」
「那那那那不会受到天天天天罚吗?」
「老大、公主大人,不得了啦!那面八咫镜被鬼偷走了!」
「喔?老虎才消失没多久,这次还来了个鬼?」
「率领鬼的南蛮人搭船进攻伊势港抢粮食,被抢的货物里头有八咫镜!」
「那些家伙占领了志摩的无人岛并坚守该处!」
「南蛮人与鬼的岛?听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耶。」
「既然八咫镜在他们手上,那就不能用火攻了。您说该怎么办,公主大人?」
「事情变棘手了……而且现在也不方便在神器被抢的情况下回到信奈身边,听说尾张那边有越来越多老臣在嫉妒本公主……反正终究会想到好法子的。」
在那之后,夺回了八咫镜、自信满满认为很快就能用她的力量帮姊姊,织田信奈实现夺取天下梦想的一益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站在成为伊势志摩最强集团的九鬼海盗团旗舰「鬼宿丸」的甲板上远眺熊野滩。
不论是好是坏,信奈都以苛刻使唤家臣而闻名,但她唯独对一益特别好。
她将一益当成亲妹妹般对待,也非常尊重一益最冀求的东西──自由。
同时,这也是让一益得以发挥全力的最佳环境。
「小九,本公主不想再待在狭小的陆地上,本公主要带著信奈航向大海!」
「在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公主大人就拿下伊势国了,公主大人实在厉害!我们全体此生都会跟随公主大人!」
「呵呵呵,虽然有稍微借用信奈跟小良的帮忙,不过你还是可以多称赞本公主一点喔,小九。」
「会为了配得上『公主大人之副将』的头衔,我也要努力成为海盗的女王!以前我都是以九鬼家妹妹的身分活著,不过当姊姊其实也不赖呢!」
「嘻嘻,不管要当女王姊姊,还是个好太太,你就放手去做吧。」
「啊,不过我不想靠近真正的海盗王‧村上武吉所待的濑户内海。千万不能成为村上武吉的敌人啊!就当做没看到濑户内海吧。」
「……输到变习惯也挺悲哀的呢,小九。」
日后,一益率领著改名为九鬼水军的九鬼海盗团自由自在地航行于海上,并在对抗武田信玄,还有在播磨地区对抗毛利的战役中成为织田家难得的欺敌部队并大显身手,这些事迹就不用多言了。
※
「……」
一益抽开贴在姬巫女额头上的手。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她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对方读取了。
于是她连忙切断对姬巫女造成的精神负担。
同时,一益也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她看见自己回想的记忆中夹杂了从未见过的画面。那是一益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分后下意识将「为什么自己能够成为伊势神宫巫女」这个记忆里头有违常理之部分合理化后的结果。然而,这些想像的记忆恐怕也跟真相没有差距太远吧。
聪明的一益终于理解到为什么伊势神宫的宫司们会让自己当上巫女了。
她无法接受这点。
「……所以本公主其实是利用这个驱体的血统之力偷走伊势,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姬巫女哀伤地看著感到屈辱而浑身颤抖的妹妹。
「……你只要自由自在生活就好,不用在意朕。」
读取氏乡沉痛的记忆,而且还遭受一连串冲击而感到困惑,这样的一益在听到姬巫女这番话后变得更加混乱了。
「本公主才没有获得自由!以为自己逃离了甲贺,结果其实一直都被未曾谋面的姊姊玩弄于掌心上!」
「……」
「本公主只是个小孩子,没有战国武将该有的实力!」
「……不对,那都是左近你自身拥有的实力。」
「错了!织田家四天王之一的泷川左近一益只是个虚名!我这种小孩子本来就不可能建立攻下伊势这样的大功劳!」
「……那都是你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缘故。」
「反正本公主只是个甲贺忍者!不管怎么逃,想要甩掉的过去还是会追上来,根本不可能获得自由的!」
一位是继承大和御所姬巫女之位的姊姊,另一位是在甲贺接受忍者训练,最后逃离忍者村、奔向大海的妹妹。
这对姊妹各自背负的人生差别太大,如今她们已经找不到可以对谈的话语了。
特别是姬巫女──
「朕不打算夺去你的自由。」
「本公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以自由生活的力量。知道自己的亲姊姊是谁后,本公主就再也没办法与信奈出海,也不能再将三神器交给信奈。可是如果不给她,信奈就一定会在本猫寺战败而死的!」
「……左近。」
「本公主就只能在这座岛国结束一生了!」
「……别再在意朕的事,你就随著织田信奈奔向大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要是因为本公主害得御所灭亡,本公主不就会后悔一生吗!然而,若是选择御所的话,信奈就会毁灭……到底该选择哪条道路啊!」
年幼的一益心中如今一片混乱。
不知道往后该如何活下去。
一定要在信奈与姬巫女之间选择当其中一人的妹妹吗?
本以为是靠自己实力获得的功绩与地位,其实都不过是靠著两位姊姊的力量抢过来的。
一益感到有如大梦初醒,变回了一位无力的少女。
该把三神器托付给信奈,让她在本猫寺之战获胜吗──不过这就意味著信奈将成为「神」──还是该把神器还给真正的姊姊‧姬巫女呢?
像自己这样的小孩不可能有能力做出这种决定一国大事的抉择,自己没有足够的智慧与经验,无法判断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她非常迷惘。
一益感到自己有如乘船时突然翻船沉入海底,她无法摆脱那种深沉的不安。
「黑牙男,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本公主,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两人单纯以姊妹的身分相会!」
「非、非常抱歉!因、因为这是前所未闻的国难啊!」
「本公主才不管什么国难!既然你是关白,就由你决定啊!不然藤原摄关家是摆好看的吗!」
「本官已经束手无策了!如今日本的未来与姬巫女大人的命运全在泷川大人的一念之间啊!」
促成这场邂逅的近卫只是匍匐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恳求一益说:「拜托您、拜托您守护姬巫女大人吧」。
「您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姬巫女大人才是泷川大人您的亲姊姊。请在下定决心后将三神器还给姬巫女大人吧。即使今后上了战场也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
织田军从陆地包围了大阪本猫寺。
摄津的各将领以及前来驰援的明智光秀坚守各自的堡垒,封锁了每条通往本猫寺的陆上道路。
镇守本猫寺东北侧「守口砦」的主将为明智光秀。
镇守本猫寺南侧、筑于上町高地的天王寺砦之主将为拔擢自官吏,位阶三级跳的部将‧塙直政。尽管是男武将,但他原本擅长的是内政、外交,不擅长打仗。
「……我方士兵多数为本猫寺信徒,士气低落,而且本人也不擅长指挥作战,但还是得硬著头皮干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撑到明智大人赶来为止。」
天王寺本来是由明智光秀──如果松永久秀还活著的话,就是由她驻守的最重要据点。然而,直到前几天为止,畿内一带连日大雨、河水暴涨,致使播磨急行军而来的光秀来不及渡过淀川,只好暂时进入守口砦。
信奈自己则是坐镇位于本猫寺北侧,淀川沙洲上的野田砦。
小早川隆景、织田信奈。双方为了避免陷入难以脱身的持久战,皆倾向于一战定胜负。虽然两人互相为敌,不过在这点方面却彷佛心有灵犀。
因此信奈即便知道毛利方设下了陷阱,但还是指派泷川一益与九鬼水军在木津川河口集结,严阵以待村上水军的攻势。
她已经预测到小早川隆景一定会在陆战打得正热的时候派遣村上水军发动孤注一掷的奇袭。
在织田军与本猫寺于陆上交手而显露颓势时,村上水军必定会以惊涛骇浪之势杀入战场。
然而,万一织田军在陆战获胜,小早川隆景对织田水军施展的请君入瓮之计就会落空,并白白将木津川河口拱手让给信奈。
因此成败就端看这场陆战了。
织田军按兵不动,静静等候织田信奈的总攻击号令。
就在野田本阵即将召开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前。
搭乘小早船赶来野田的泷川一益与正在前往本阵途中的相良良晴不期而遇。
「嗨!一益。你气色不太好耶,有每天按时出海吗?」
尽管良晴笑著关心一益,不过自己也忍受著彷佛要胃穿孔的感受,连站都站不太稳。
他对自己尽了一切努力却还是没能阻止与本猫寺打仗一事感到羞愧。
「唉,这样下去『女帝』塔罗牌的预言就会往不好的方向实现了。」
「喂,小良。」
「嗯?」
「到底会有什么命运在未来等著我泷川左近一益呢?」
「喂喂怎么啦,真不像你会说的话耶。未来得靠一益自己开拓啊。」
「可是小良你是未来人吧?」
「未来的每一刻都在变化,而且实际上也有未来产生变化了,所以只要我们织田家臣团同心协力的话就可以扭转未来的。」
「嗯,你说得也是。不过──」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从未来回到过去世界的我为什么要成为信奈的家臣呢?如果有余力在意那种事情的话,还不如用尽努力活下去吧。」
「本公主非常在意一件事喔。小良你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隐瞒喔?」
「算了,追问信奈的未来对小良、信奈都太失礼了,但至少能偷偷透漏一下本公主的未来吧?」
「不要!而且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什么?本公主是织田家最年轻的四天王喔?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很不幸的,这个时候良晴还不知道一益拿下伊势的功劳背后有姬巫女的影子,更不知道她因为神器而在两位姊姊之间举棋不定的心境。
一益也没有发现她对自己的未来,或者该说是身为公主武将的能力变得更加在意。
一益灵巧一跳,骑上了良晴的肩头。
「喂喂,别凑上来啦,赶快去开会吧。」
骑在良晴肩膀上的一益露出调皮的表情吃吃笑著。
然而,这个笑容是为了卸下良晴的心防,避免良晴使出擅长的「闪躲」。一益已经被逼到非得用到这种手段的地步了。她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就算那是残酷的未来──也绝对比一无所知、担心害怕来得好。
一益小心翼翼将手「啪」一声放在良晴的额头上。
「……抱歉,擅自偷看你脑中意识,小良。本公主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希望你大略说一下。」
「哇啊?惨了,偷袭我!?你你你你做什么啦!?」
「反正未来还不确定嘛,姑且说给本公主听当参考吧。」
「──泷泷泷泷川,啊啊啊一益是──!」
虽然良晴对自己又是捏脸又是掐喉来抗拒这股力量,但还是无法破除一益与生俱来的他心通之术。他脑中只想著要帮助一益这个对自身命运感到惶恐而颤抖的小女孩,没有思考信奈未来的余力。这对一益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泷川一益在织田家建立许多战功,最后成为东国的支配者‧关东管领。」
「什么,关东管领?信奈竟然把日本的东半边分给本公主?那个小气的信奈耶?」
自平将门公的叛乱以来,日本的战乱经常是西国与东国──也就是以京都为中心的畿内和关东的武士──两边之间的争执所造成,像是源平合战、鎌仓幕府对后醍醐、足利尊氏的北朝和后醍醐的南朝、室町御所的足利将军和关东公方。因此,当信奈支配畿内达成天下布武后,东国支配者的人事案至关重要。良晴所说的,就是信奈指派一益为治理东国的「关东管领」。
信奈与本公主的姊妹羁绊果然是永恒不灭的,信奈终会成为天下人,而本公主也会成为符合信奈期待的有能之人──就在一益安心地这么说时。
良晴接下来的话,还有话中哀伤的感情深深刺进了一益的心。
「然而,在身为君主的织田『信长』死后,泷川一益就变得恍若他人般无能、难堪地落魄潦倒。」
「死?谁、谁死了?」
「失去一切的泷川一益就这么被众人遗忘──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尽管他的下场众说纷纭,不过有个说法是他最后孤独无助地死在路旁──」
良晴大喊著「哇啊啊啊!我都说了些什么啊!」但为时已晚,一益已经从良晴口中听到自己的「未来」了。
「信、信奈的年纪本来就比本公主大。本公主当然会活得比较久,可是……本公主……只要没有信奈就什么也做不到吗?」
「快忘掉!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就说了,即便是知道这种差劲的未来也只会造成不良影响嘛!就跟占卜一样,只要相信好话就够啦!」
「本公主果然不过是姊姊的傀儡吗?」
「这个世界的历史跟我知道的已经不同了!因为我擅自窜改了历史!所以这种未来不会发生,忘掉吧!」
「当本公主……从姊姊身边逃走、获得真正的自由后,却只会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无助飘零吗?」
这个小插曲发生后没多久,信奈便在良晴、一益随侍下,于大阪地图前面召开了开战前的最后一场军事会议。
良晴一边沉吟一边死盯著大阪的地图。
野田‧福岛之战时已经有过惨痛体验,大阪这里的地形并不是陆地上面有河流经过,而是陆地位于无数河川之间。同一条河会因为流域不同而有不同的称呼,河川间还会汇合或延伸出支流,地貌十分复杂。
「淀川、木津川、中津川、神崎川、寝屋川、平野川、大和川──陆地四处都被河川分割,简直就像是河水的迷宫一般。」
「本猫寺北有淀川、东北有大和川、东有平野川,是一座被这些河流庇护的水上要塞,而且西出木津川口就是大阪湾。」
「所以只能透过通往上町高地、位于南方的天王寺砦从陆路进攻了吗?」
良晴想起来了。当石山本愿寺变成「大阪城」后,真田幸村在「大阪之阵」时于大阪城南方建造了「真田丸」就是为了抵御来自天王寺的攻势。若是想攻陷大阪的话,只能透过南方唯一有陆地接壤的天王寺出兵。
「公主大人,这似乎又是一场非常棘手的战役了。」
这场军事会议的与会者有:代表堺町商人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千利休,甚至还为了寻求谈和可能性而找来了关白‧近卫前久。
这次正是需要这么多人力的总体战。
「为了对抗杂贺众的火力,只能将所有从堺町收集来的火枪全部投入此战了。各位,拜托你们了!」
「我们堺町居民已经尽一切努力收集,总共收集到了约一千支的火枪。」
「这样啊。看来这会是场空前绝后的惊人枪战喔。」
「过去从未有过交战双方以数量如此惊人的火枪交相驳火,我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啊。」
「话说回来,里奥。我想听听你是否有使用神器以外的计策。你很熟悉南蛮的战史吧?」
戴著有如狐耳的黑色燕尾型头盔,身披与信奈同一款披风的蒲生氏乡,她手拿南蛮传入的历史书开口说:
「想从陆地压制本猫寺会很困难。在河川、海洋环绕与坚定信仰保护下的本猫寺,其防御能力堪比历经千年仍难攻不落而自豪的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这样啊。」
「如果想攻陷本猫寺,除非让舰队翻山越岭强占河流上游,或是用达达尼尔大炮──无论是哪种方法都不切实际。」
「达达尼尔大炮?」
「那是鄂图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时使用的巨型火炮,其威力足以破坏君士坦丁堡的厚实城墙。很可惜现在无法取得那种武器。」
「我们自己打造不就好了?」
「制造技术已经失传了,无论我怎么调查都找不到铸造那种大炮的方法,不过──」
「不过?」
「目前左近底下有一位从圣约翰骑士团──马尔他骑士团漂流到日本的南蛮女骑士‧乔凡那。若是能借用她在马尔他岛与鄂图曼帝国作战的经验,或许……」
「这样啊,那就叫乔凡那暂时去协助里奥吧。」
「等、等一下!我才不要把乔凡那借给别人!她是以海盗为主力、不擅长陆战的泷川军贵重的战力耶!」
听到这个命令的一益不禁插嘴。
「左近?织田家如今人才严重匮乏,甚至才刚被拔擢为部将的塙直政驻守位于最前线的天王寺砦。这只是暂时性的人力借调,忍一忍吧。」
信奈对一益当今遇到的状况一无所知,只用一如往常的轻松态度道个歉就随随便便带过这个话题。
「为什么你还没收本公主为妹妹就突然冒出了这个妹妹?」
「因为你都没有好好给我回覆吧?」
「而且说到底,本公主可是出身于远~比蒲生家还要高贵的名门喔!」
「哎呀,左近你就别闹脾气啦。不然我也收你当妹妹,这样就消气了吧?」
「哼!」
喂喂,才刚听到自己的未来,现在又吵了起来,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啊──良晴担心著满脸不服气的一益。
「左近大人?姊姊只需要我一个妹妹就够了。反正你也不会安于待在姊姊身边,当个织田家的重臣为姊姊效犬马之力就够了。」
「你说什么!你头上那狐耳又是怎么回事!是为了谄媚喜欢动物的信奈吗!」
「狐耳?这是模仿燕子尾巴造型的头盔喔。」
氏乡与一益一看就知道两人很不对头。
就在此刻,今井宗久等一干堺町人士欲言又止地将话题转移到某个事件上。
「其实堺町与京都等地现在出了件大事,公主大人。」
「……(点头)」
「咦?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虽、虽然我吩咐那些瓦版作者不要再写织田大人的丑闻,可是那种瓦版早已大量充斥于民间。各地之所以会发生为数异常的一揆民变,恐怕就是因为这份瓦版所致。」
紧张得大汗直流的津田宗及将一份全新瓦版『教如咪月刊号外~织田信奈的阴谋』呈到信奈手上。
「这是我透过私下管道取得的,看起来不像是出自大阪本猫寺之手。我们还没找到这份瓦版的出处。」
「『织田信奈的阴谋』?这是什么?」
听起来很像某个历史游戏的仿冒品呢──良晴心想。
然而,信奈看过内容后却不禁大感讶异。
里头的主角是独裁君主‧织田信奈与身分低贱却受她宠爱的相良良晴。
故事内容是这两个人在安土城的天主阁一边翻云覆雨一边对如何管理天下大放厥词。
『信奈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你的丈夫啊?』
『猴子,只要这个国家仍固守旧规,我们就不可能结婚。上至姬巫女大人下至庶民,每个人的身分在出生时就决定了。就算这个时代能够以下犯上来夺权,但你的地位还是无法任意晋升的。』
『那只能破坏这个国家的成规了。只要将地位最高的人踢下台换我们上去,这样就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说得也是,那我就取代姬巫女大人站上这个国家神权的顶点吧。』
『喂喂,你真的做得到那种事吗?追本溯源,织田家当初不过是一介神官吧?那太夸张了。百姓与家臣团都不可能认同的。』
『只要凑齐三种神器就可以了。』
『喔?那是什么?』
『那是历代姬巫女大人继位时必要的宝物。御所、热田神宫与伊势神宫各自保管一项,所以它们等同于落入我的手中,而且其实御所里面的勾玉是假的。只要找到沉在坛之浦的真品,我就可以成为下一任的姬巫女大人了。』
『坛之浦是在濑户内海的尽头耶。那里是毛利家与村上水军的地盘吧。』
『消灭毛利家与村上水军就好啦。只要对大阪本猫寺开战,重视情义的毛利家就会和村上水军一同从海上支援本猫寺。收拾掉这些家伙后,勾玉就是囊中之物了。』
『不过说到底,我是个来自国外、身分不详的猿人,没有身分地位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啊。你变成神明后不就更难举行婚礼了吗?』
『只要你当上最高位的公家‧关白就好啦。我们两人一起夺走日本身分最崇高的两个地位吧。』
『啊?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坐上那种位子啊。』
『威胁一下近卫前久事情就好谈了。告诉他如果不收你当近卫家养子并让出关白之位,我就将姬巫女大人和大和御所一把火烧掉!如此一来那家伙肯定会哭著同意吧。』
『这种做法也太激烈了吧!会让家臣团反叛喔。』
『那就把可能有意谋反的家臣一个不留地丢到本猫寺战场的前线让他们送死,这样子就解决了。』
『你是为了这个才撕破与本猫寺的合约吗?还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啊。』
『啊?我都是为了你吧?反正只要跟无知百姓玩玩南蛮蹴鞠比赛,或是办些基督教骗人眼泪的讲道会,就能够让他们高兴地支持我吧?然后再推出乐市乐座、废止关所这类愚民会喜欢的政策赚赚人气,这样就可以唬弄过去啦。』
『这些话还真过分呢。不但破坏大和御所,而且还大量重用南蛮人,这样下去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被南蛮人抢走喔。』
『没差啊。我只要能讴歌自己的人生就好,以后的事情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本大爷要是抓狂起来搞不好会毁灭日本喔。』
『我一点也不在意!』
『哈。天下人果然还是得由男人担任。感觉事情会变得很不得了呢。』
看著惊讶到嘴巴合不拢的信奈与良晴,津田宗及畏惧地赶紧澄清说:「我我我我跟这份瓦版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喔!」近卫也翻著白眼,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说:「本官也跟这件事情无关!」。
「先先先先不管里头本官的坏话,竟竟竟竟敢散布假勾玉的消息,这是何等不忠!此乃关系到大和御所存亡的严重问题啊!」
「这里有相关人士才知道的情报,而且秘密泄漏的速度也太快了。」
今井宗久喝著茶疑惑地说:「这应该不是堺町商人做的,也不是公家贵族所为。还有什么人这么想要打倒织田家吗……」。
「这是充满阴谋论的造谣文章!这类东西会在事实里面掺杂一点谎话以引导舆论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在我的时代有很多这种书与文章!」
良晴代替愤怒、震惊到说不出话的信奈滔滔不绝地痛骂。
「里头的对话看起来很像真的,这点更是可恶。而且不论关白的事情也好,三神器的事也罢,这些机密情报到底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
蒲生氏乡则是忿忿不平地大喊:「我绝对不会原谅有人竟然敢如此污辱姊姊!」。
「姊姊,这一定是某人为了诱使上杉谦信行动而制作的造谣文章。上杉谦信目前正打算亲眼确认姊姊究竟是不是破坏日本的第六天魔王。如果谦信相信这篇造谣文章的话,越后兵就会朝著织田家领地发动攻势了!」
「从这篇文章的傲慢文风以及打算杀害姬巫女大人的内容来看,能够写出这种东西的只有那个男人了。这肯定是影之军师所写的。他是本官以前为了建立织田家包围网而雇用的男人。对那家伙来说,公家与御所都不过是花瓶而已。也因为他对御所和姬巫女大人出言不逊,所以本官便和他断绝往来了。可是,他却因此而开始失控乱来……」
信奈问了全身打颤的近卫。
「这位影之军师究竟是谁?他有什么目的?那个人对我有私怨吗?他是为了让一向只执著于关东的上杉谦信上洛夺取天下吗?还是──」
「我不能透漏他的名字。一旦不小心说溜嘴,不只是本官,就连姬巫女大人都有可能被那个男人杀了!那家伙跟本官断绝往来后侵吞了津田宗及供应给本官的经费,接著便一口气失控暴冲了。」
「这样啊。公家想打倒武家,最后却只能借助武家的协助。所以才将那这种危险人物拉进自己的阵营……你玩火玩得太过分了,近卫!」
受到这份瓦版冲击最大的或许就属一益了。
一益这个时候已经将三神器收在九鬼水军的旗舰‧鬼宿丸上。
然而,她没有决定该把三神器交给信奈来使用「开启天岩户」或是要还给姬巫女。如果信奈为了打败本猫寺而使用「开启天岩户」,信奈就能成为日本的新「神」吧。到那个时候,大和御所与一益的亲姊姊‧姬巫女将会失去存在意义……
藉由他心通看见蒲生氏乡的沉痛记忆、被姬巫女读取自身记忆,再加上从良晴口中听到自己的凄惨「未来」。遭受强烈动摇的一益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果然只能使用三神器夺取下任姬巫女大人的宝座了……信奈你怎么看?」
「等等,左近。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有那种想法呢?」
「因为这篇文章的内容全都是真的啊。只要获得三神器与姬巫女之位,信奈就可以独占这个国家的神权与王权。只要你成为新任姬巫女、夺下神权,再将关白大位这项王权交给小良,这样子就能够与小良结婚了……这样很合理吧!」
「左、左近。虽然我的确威胁过近卫,要他让良晴当上关白,但有一半是为了惩罚他是建立织田家包围网的幕后黑手啊。而且我也没、没有想过夺取姬巫女大人的宝座喔?」
信奈的语气有些迟疑。或许是她为了与良晴结婚,就算成为篡位者也在所不惜……但却被指出了这点而感到动摇──一益有这种感受。尽管想使用他心通问出信奈的真正想法,但是一益很害怕,如果使用这股力量的话,将会使她与信奈的关系出现巨大裂痕,再也无法修复……
「……信奈,因为有太多被人怀疑也不奇怪的证据了,而且蒲生氏乡不是也拚命向你鼓吹同时拿下王权和神权吗?」
「里奥不是劝我篡夺大和御所之位,只是劝我成为终生不婚的处女王……」
「如果使用了三神器,信奈就会成为降临人世的神。就算你没有那个意思,结果上来说还是形同篡位啊。」
「左近?你怎么了?难道还在为里奥那件事情生气吗?还是我太久没送你茶器让你著急了?」
「我才没有闹脾气!本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氏乡苦口婆心地劝谏一益说:
「左近大人,你可是姊姊的家臣,请守好分寸──无论是情同姊妹或身为亲弟弟,家臣就该服从君主的命令。姊姊应该成为统治这个国家一切的专制君主才是!」
「吵、吵、吵死了!我们姊妹在吵架,你别插嘴!」
「照道理来说你应该被处以反逆罪喔。虽然织田家的家臣都把自己当成姊姊的家人,然而从今以后家臣是家臣、君主是君主。这是因为姊姊将会成为日本的神嘛。」
「氏乡,你如果想把信奈当神来拜,请你自己一个人拜就好了!本公主讨厌这样!姊姊变成神……本公主与信奈就会出现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本公主绝对不接受!少把你个人的信仰强加在别人身上啦。」
「左近大人?你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到底在近卫大人的会谈中发生了什么事?」
「里奥,不要挑衅左近!我没有同意使用神器而成为神;左近你也不要疑神疑鬼,而且为什么你会那么激动?左近不是我的妹妹吗?」
「……我还没有正式给你答覆。」
「左近?我没有把你当成家臣喔。明明一直让你自由行动,为什么却在这种重要时刻不相信我了呢?」
「……本公主不过是被信奈玩弄于掌心上,算不上拥有真正的自由……本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足以在战国时代自由生活的实力……」
「没那回事,为什么你突然失去自信?发生什么事了?」
「我对那天的回答是『拒绝』!因为信奈不是我的亲姊姊!」
「怎么会……左近……!?等、等一下!」
「本公主才不要信奈所给的那种虚假自由!如果老是依赖那种东西的话,本公主就永远无法摆脱自身血统的宿命啦!」
「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看不下这种场面的良晴扶住左近的小小肩膀。
他愤慨地想──我绝对不会轻饶写出这篇瓦版、害这两人感情决裂的家伙。
良晴已经将自己也遭到瓦版耍弄之事抛诸脑后了。
「一益,不要被话语操弄了!更不要被你用能力从我和氏乡身上问出的那些话束缚!这份瓦版也是如此。所谓的话语,不过就只是话语而已!」
「不对,良晴。血脉……比话语还重要。」
「血脉?」
「无论逃到何处,本公主仍然无法摆脱命运。即使从甲贺逃走也没用,还不是无法逃离信奈的手掌心。到最后本公主依然不是信奈的妹妹,只是织田家的一介家臣而已。」
深深感受到责任都在自己身上,近卫前久不由得痛苦呻吟。
(啊啊,本官又多事犯错了),他感到胃中一阵抽搐,差点站不稳脚步。
「喂喂,你怎么突然学起梵天丸那种说话方式?我不清楚什么血脉,但一益不是奉自由奔放为人生信条吗?别在意那些小事啦。」
「你果然……会为了与信奈的恋情而会毁灭她吗,小良!」
「毁灭谁?」
「本公主的……亲姊姊!」
此时,良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真相。
没亲眼见过姬巫女相貌的信奈与今井宗久无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良晴曾经近看过姬巫女的脸。
他第一次遇到一益时,就因为一益与姬巫女的长相太过神似而感到讶异。
不过,当良晴得知一益为甲贺忍者出身后,就渐渐当她们两人只是碰巧长得很像而已。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一益正在烦恼要如何使用三神器,该把新时代神权交给信奈还是姬巫女大人,她在两位姊姊之间举棋不定啊!)
糟糕,我太迟钝了,简直跟猴子一样笨!──良晴不禁想往自己的脑袋敲下去。
「我懂了,我全懂了。你不用现在说出来!一益,如果我再聪明一点的话就能够更早察觉了。对不起!」
「……小良。」
「不过这么一来就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了。一切都只能由一益自己决定。」
「本公主决定?」
「是的。一益你打算怎么做?与信奈吵完这场架后继续保持决裂?认定信奈计画著这份瓦版上面所写的阴谋,自己有必要阻止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本公主……」
「信奈一直都把你当成妹妹,相当依赖你,而我也一样。如果没有宁宁这个妹妹,我早就灰心丧志了,更别说是压力更大的信奈了。」
「可是我的另一位姊姊一直都是孤单一人,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如此耶!」
「一益。」
「她一直一直都被关在牢里耶!」
曾经与姬巫女见过面的良晴已经无话可说。
一益嘶吼著:「本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并推开良晴的拥抱。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信奈愣在原地,没能追赶跑出本阵的一益。
「……她的亲姊姊是谁……?我到最后仍旧无法成为左近的姊姊吗?」
利休一边为神情怅然的信奈泡茶,一边对她加油打气。
「信奈,我会把一益带回来。不用担心!」
良晴毫不犹豫地追著一益冲了出去。
※
一益与良晴离开后,留在本阵的信奈深深叹了口气。
在如此重要的大决战前夕竟然发生这种争端,织田家从来没有遇到的状况说。
「左近……她到底怎么了。良晴,拜托你把左近带回来吧。」
「恐怕是左近大人身边发生非常紧急的状况吧。然而,姊姊您是即将成神的人,今后必须以对待仆人的态度对待织田家的家臣喔。」
「里奥?我不可能,也不想那么做。织田家家臣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如果您不舍弃那种感情,就无法突破目前的僵局。这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万民著想啊。」
刚刚氏乡自己也为了前去拦阻一益而站起身来。
「姊姊,领导水军的左近大人如今已经是那副模样,这张仗织田家必定会战败的。现在还来得及的,请您在上杉谦信决定讨伐织田家前,不,是在姊姊被本猫寺军杀掉前使用三神器吧!」
「里奥,你怀抱的天下布武梦想很美好,我很喜欢你想要终结乱世、拯救天下苍生时那颗纯真、无私到彷佛有洁癖的心,因此我才会收你为妹妹。的确,如果要用最少的牺牲统一天下,我或许应该以处女王的身分君临日本,或是使用三神器打赢与本猫寺的战争;但是,请听我说──」
「……姊姊。」
「我将家臣们当成家人看待,这点在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喔。」
「是的,我很清楚姊姊大人的心意,所以我才会以妹妹的身分为姊姊奉献一生。」
「而且我也不打算放弃对良晴的感情。」
「这就万万不可了,姊姊。你读了『织田信奈的阴谋』吧?倘若那个不祥谣言成真的话,姊姊就完了!」
「我已经不想再放弃任何人了。」
「我所憧憬的姊姊不应该是那种仅仅与一个男人热恋就听不进天下万民求助声的人啊!」
「里奥……」
「求求你,姊姊。请仔细思考只疼爱一个人的路与爱惜天下所有人的路,究竟何者才是正确的!」
「我也曾经烦恼过是否该为了实现天下布武而舍弃人心成为魔王。然而,我已经知道那是错的。如果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勇气去爱,那就更不可能有能力以慈爱之心守护百姓的。」
「……姊姊。」
「救济苍生的志向固然崇高,然而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必定难以实现这种志向。特别是像我这样不懂母爱的人。」
「没那回事,姊姊还有我啊。我会当个忠诚的妹妹,一心一意地爱著姊姊的。就算姊姊当上神,我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我也喜欢里奥喔,可是良晴与我的爱是另一回事。只有待在良晴身边,我才能避免为了野心而失去人性、克服成为魔王的命运。」
「……不对。姊姊不是那种软弱之人!」
「里奥,你还没有谈恋爱,所以才不懂。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对方身上的行为不是爱,而是信仰吧?」
「我的确是将姊姊当做完成天下布武志业的救世主来崇拜。对这个乱世感到失望,只能藉由研究书籍、古代遗迹来逃避现实,对这样的我而言,姊姊如同希望光辉的天下布武之道让我的人生充满意义。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不对,里奥。但你终究还是得过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拥有相同志向的姊妹,也不是齐心一力的喔。」
「不,至少我的灵魂比起相良良晴更接近姊姊!」
「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如果无法理解这点的话,你将会走上与教如相同的路──为了梦想而失控,并将所有人卷入其中吧。这种从别人那边承继而来的梦想,只会因为钻牛角尖而变得过分专一,并在最后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吧。我希望你也能像左近一样独立自主。即使和我走在同一条路上,还是能抱持著自己的梦想自由自在生活。尽管那孩子的年纪比我还小就是了──」
「不要再说了。不要把我赶回书与遗迹的世界。姊姊求求你,拜托你不要讨厌我!」
信奈这才发现氏乡的心里充满了难以想像的深沉绝望。
无论氏乡如何追寻,她仍旧无法遇见日本的神还有基督教的神,而将「天下布武」这道耀眼光芒赐与找不到人生目标之氏乡的人,正是信奈自己。
所以信奈才无法出言责备见到自己迷上良晴而感到失望的氏乡。
信奈不忍心夺走过著苦闷生活之氏乡最后终于找到的梦想──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姊姊这样的人会被那种平凡男人迷惑啊!」
眼中泛著泪光的氏乡颤抖著冲了出去。
「……里奥。」
伤害一益之后,她又伤害了氏乡。
信奈在心中暗暗想著。
(里奥的理想既正确又美好。或许只要由我一个人当上名为处女王的祭品,就可以终结乱世、拯救这个国家的子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良晴……)
三神器。
「开启天岩户」。
要成为新的日本之神吗?
还是以人类少女的身分战斗,贯彻与良晴的苦恋?
很快的,信奈就得面临做出这项艰难抉择的时刻了。
※
「妹妹会为了继承理想中姊姊的形象而努力。我本来应该会成为那样的姊姊,即成就天下布猫理想的本猫寺住持。如今她代替了我。因此身为姊姊的我非得阻止妹妹的野心不可。」
「这简直是飞蛾扑火嘛!至少应请示织田信奈,让她派出护卫兵跟随吧!现在失去猫耳成为凡人的你只要中枪就会死啊!」
「这个我很清楚。」
显如为了让织田军与本猫寺再次谈和而驾著小船划向本猫寺,她身边有个人正死缠著她不放。
是从军事会议偷溜出来的近卫前久。
「这场仗本来就是由本猫寺挑起,所以我必须一个人去。」
「影之军师会在你进入本猫寺大门的瞬间杀了你,然后栽赃这是织田信奈所为,藉此激怒本猫寺。那家伙就是这样希望世界越乱越好的恶鬼啊!」
「我会不会死,这要去了才知道。而且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然而我是个无法吹熄妹妹心中那盏野心之火的姊姊,这次我非得和她正面对峙不可。」
「你的意思是要本本本本官也跟那那那那个军师正面对峙吗?」
「不,我没那个意思。」
「做不到啦!本官一旦跟那种有如豺狼虎豹的男人正面对决,就会殃及姬巫女大人的!」
显如渡了河。
她赤脚走上通往本猫寺大门的陡峭坡道。
有些人没注意到她的身分而对著她放箭。
就算如此,显如仍然持续前进。
「请不要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举动!这只会被当成开战藉口的!」
近卫怒喊著「住手,你们这些贱民!本官可是关白‧近卫前久!放尊重点!」并追在显如身后。
「显如大人!快回来吧。本官打乱泷川大人的情绪后竟然又犯下这种错。请等一下。本官手上有姬巫女大人下令和谈的御旨!」
「非常感谢您,不过两军如今迫不及待等著开战,已经来不及了。」
「但如果你在这里被杀了,日本将会分裂成两个国家并展开宗教战争,进而迎向真真正正的末日啊!」
此时驻守本猫寺正门的,是杂贺孙市率领的精锐杂贺火枪军团。
「显如?这不是显如吗!」
就算显如再怎么没有存在感,孙市依旧没有忘记相识多年的伙伴样貌。
也不管有没有确认显如的身影,她打开本猫寺正门孤身冲出门外、跑下坡道。
「……孙市,好久不见。」
「你真是勇气可嘉,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本猫寺住持了。」
「如今的我只是个村姑。请你带我到妹妹‧教如的面前吧。」
「不用说我也知道,来吧。」
孙市递出了手。
显如为了握住孙市也伸出自己的手。
就当再次相会的两人静静微笑时──
飕。
一支利箭贯穿显如的背。
红色鲜血自伤口中泉涌而出。
「显如?糟糕!」
这支箭不是来自本猫寺的方向,而是某人从本猫寺正门的对面,也就是显如的背后所射。
就算是孙市这样的强者也没能察觉到这支暗箭,可见得是从难以想像的远处射来的。
「距离太远……这……不可能是织田信奈大人所射的箭。」
「显如,别说话!」
倒在孙市怀中的显如身驱逐渐下滑。
「呜啊啊啊啊!?放箭者是受影之军师命令的那家伙啊啊啊啊!」
如此一来织田信奈就非得使用三神器不可了。本官和御所都会完了──近卫绝望了。
目击如此光景的本猫寺群众全都因为冲击太大而鸦雀无声,过了几秒后──
上町高地里,大阪本猫寺的猫尼僧一齐敲响无数铜锣。
「「「显如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本猫寺所有的门都被打开,杂贺众、毛利军,还有坚拒离城的鹰派信徒们通通拿起武器冲出寺院。
「敌人只有织田信奈一个!」
「杀了织田信奈!」
「绝对不可原谏!」
──大阪本猫寺之战,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