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掟上今日子的拘留所(2 / 2)
「我去见了对你很了解的人,跟他谈过话了。」
没错,晚餐已经和那个人一起吃过了。
「……是吗?」
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变了。
果不其然,对忘却侦探而言,「了解自己的人」似乎都是要提防的对象——所以她才会对日怠井警部说出那些抬举的话吧。针对这种程度的暗示,不禁露出本能的反应。
她大概很懂得要如何将自己的「来路不明」发挥到淋漓尽致——毫不留情地将记忆每天都会重置做为优势运用到淋漓尽致。也因此,才会对可能对这个立场造成威胁的人物那么敏感——果然不能把眼前这个被关在铁窗里的人当成「丧失案发当时的记忆,搞不清楚状况就遭到拘留的可怜弱女子」。
「真有意思。还有比日怠井警部对我更熟悉的人吗?」
「有的。」
点头归点头,但实际上,日怠井警部一开始就祭出来的这张王牌似乎只是个空包弹。
隐馆青年的确是忘却侦探的「专家」,比起日怠井警部更了解她也是事实,但实在称不上「熟悉」的地步。
那个男人对关键之处一无所知。
毕竟被误认逮捕过的他,不可能对于曾经错把自己当凶手逮捕的冤罪制造机敞开心房,所以佯装不知的情报应该也在所多有,但至少就专业刑警的观察,实在不觉得他对忘却侦探的真实身分——之类的——知之甚详。
面对早就习惯手上的牌经常是白纸的忘却侦探,祭出隐馆青年的存在可能只是回敬她的虚张声势。然而,打出这张牌无疑是有效的。
事实上,她那游刃有余的氛围稍微出现一点裂缝——或者,该说是她的态度总算严肃起来了。
好不容易。
「要是此人能提出足以为我洗清嫌疑的证词就好了。他有说『今日子小姐不可能犯罪』吗?」
「没有。」
「哎呀呀,这样啊。真遗憾。」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好似在等日怠井警部接下来有什么反应,他才不会上她的当——什么时候要亮出隐馆青年说了些什么的底牌,由他决定。
(隐馆青年提到今日子小姐比警方以为的更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故意被捕,如此猜测看样子虽不中亦不远矣——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她掌握主导权)
有怀疑时应做出有利于被告之认定——话虽如此,也没道理将搜查或推理的主导权交给可能是凶手的人物。
绝不能把空白的委托书交给经历一片空白的她。别说委托,根本不应该让她协助调查——倘若她有秘密要隐藏,那么也只要把需要的情报交出来给警方就行了。
这也是审讯的原点。
「老实告诉你好了,今日子小姐。我不打算借助你的能力。」
「哦。」
「我会解决这个案子。在那之前,你请自便吧。不过我想,应该不会花上二十三天的。」
日怠井警部心想,万一如同隐馆青年所说,今日子小姐真的藏有什么大绝招的话,只要在这个时间点这么说,她或许就会自乱阵脚地亮出底牌——她肯定以为警部只不过是用来衬托名侦探的配角,以为当刑警说出「由我来解决」只是出洋相的前兆——因此,假如她真的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现在可不是小气巴拉独占情报的时候。
万一备忘录上真的写着个人档案以外的事,要拿出来就最好趁现在——
「472193」
「——什么?」
「472193」
「……?今日子小姐,这组数字就是你的大绝招……吗?」
如果是这样,感觉自己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个大绝招击中了哪……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太过唐突。472193?这是什么数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由他接手的案件资料档案里,出现过这样的数字吗……
至此,日怠井警部反射性地猛然站起。
(哪、哪有什么听没听过的——!)
「今日子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这个铁笼子的密码吗!」
「我猜对了吗?」
宾果——今日子小姐拍手叫好。
看她开心得彷佛猜中别人手上的扑克牌面般,但事情可不是这层次——因为她现在等于是当场宣布,有办法打开关住自己的铁笼子。
是那个送书给她看,还出去帮她买便当的年轻人告诉她的吗?如果是的话,才不该称那家伙是年轻人,根本是死小孩——又或者是负责搜身的女警不小心说溜嘴呢?
如果是那样,这已经不是对被拘留者的体贴——而是足以与冤罪制造机这污名匹敌,实实在在的警官渎职。
「没有人告诉我喔。是我自己猜的。」
「用猜的……」
常听人说刑警的第六感,却很少听到侦探的第六感这说法。可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也不能用「第六感是刑警的特权」来反驳她。
然而,这可是六位数的密码啊?
不用说明也知道,这绝不是随便猜就能蒙到的数字——即使数学不是他的强项,也能计算出猜中的机率。
十乘十乘十乘十乘十乘十——也就是十的六次方,相当于百万分之一。
不可能猜得中。
「不不不,不是百万分之一,而是一千加一千,总共有两千种可能。」
「……?」
两千种可能?这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一千加一千?
顶着一头雾水,但是回头看到安装在铁门上用来输入密码的面板时,日怠井警部随即意会过来。
原来如此。
虽说是六位数的密码,但是没有人会刻意把那组数字分解成六个数字个别记住……无须赘述,肯定是依序背诵起来。因此今日子小姐在与年轻人聊天时,或接受搜身检查时,又或者是两次机会都没放过……将「六位数的密码」拆成「两组三位数的密码」来破解。
先猜中前面的三位数「472」,再猜中后面的三位数「193」——这么一来,的确是一千加一千,总共有两千种可能。
既然如此,只要从与年轻人的对话中猜中前面的三位数,再从与女警的交谈中猜中后面的三位数就行了——是吗?
不,可是,那也只是让百万分之一成了五百分之一,两千种可能还是两千种可能。
撇除百万分之一这种天文数字般的冲击性,倘若一开始听到的是五百分之一,也会觉得那不是能随便蒙到的数字。
(同样的道理,不是拆开来就好了——假设从前面依序一码一码猜下来——就不是用乘法而是用加法了。十加十加十加十加十加十,等于有六十种可能性——)
嗯。这虽然也是疯狂的数字,可是听起来总算比较有真实感了……倒也不是完全办不到的特技。
因为至少有两个消息来源——不,包括与日怠井警部隔着铁窗的对话,至少有三个。
「看起来或许在这里过得很放松很自由,可是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也是有在动脑的喔。」
今日子小姐说。
虽然一度变了脸色,但她如今已彻底找回原来的节奏。
也是有在动脑——并不是在猜数字吧。
忘却侦探是强调自己给日怠井警部做面子。如同顾虑到那些「年轻人」那样,也顾虑到日怠井警部的颜面。
我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逃出」这种铁笼子,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才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的喔——
这诚然也像是一种威胁,然而,日怠井警部却是觉得被她说中自己的心底。
自己对忘却侦探那种扭曲的自卑感完全被看穿,令他无言以对。
太丢脸了。
一想到截至目前的交手中,她一直静静地观察日怠井警部不想成为丧家犬、不想成为衬托她配角的努力,就觉得没脸见人。来这里的路上还因为怒火中烧而感到发热,如今却因为羞愧而觉得全身发烫——没想到名侦探竟会给刑警做面子。
(……这样简直是我在唱独角戏……不,是名侦探的一台大戏)
另一方面,今日子小姐猜中的数字也的确只是不出特技范围的推理。因为光输入密码并无法打开关住她的铁门——还得再加上看守人员临走前,交给日怠井警部的钥匙卡才行。
理所当然的保全措施。
……然而,这个事实也只是证明了这般不出特技范围的推理——仍旧仅是不出「威胁」范围的推理,在在充分展现侦探的顾虑。
「…………」
怒气再度涌上心头。
不,或许还处于感到羞愧的状态。
这么一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侦探与刑警戏剧化的勾心斗角到此为止。现在就把这个白发的嫌犯拖到侦讯室(管他是到第四侦讯室还是哪里都好),不择手段也要把她记得的事全部问出来——绝不惜投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侦讯技巧。下定决心后,日怠井警部将钥匙卡插入卡片锁中。
然后输入密码。472193。
「——咦?」
正因为意气昂扬,挥棒落空的感觉更是笔墨难以形容——电子锁对日怠井警部的开锁动作毫无反应。正因为表现出对决的架势,挫折感更加明显——难道是动作太快,按错密码了吗?
「如您所知,就算是名侦探,也无法逃出这个铁笼子哪——但是,如果只是占领的话,倒是不太困难。毕竟我对塔罗牌也是有些涉猎的——哎呀,那应该是占卜?总之像这种先进的监狱,反而很适合占领呢!」
今日子小姐说道。接着便以慢条斯理的动作在地上爬行,朝着安置在独居房角落的睡铺移动。
「晚餐就免了。请帮我转告那个年轻人,由他自己享用吧——因为工作泡汤的职业侦探,决定绝食抗议。」
「什么……」
「晚安,日怠井警部。」
今日子小姐说完,便在睡铺上躺下,拉起棉被盖上……由于被单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消失在保护色里的忍者。
绝食抗议?开什么玩笑。
看样子,是她对锁头的部分动了什么手脚,让独居房完全锁起来了——有道理,要打开固然很难,但如果是让门打不开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简而言之,只要把锁破坏掉就行了。
愈精密、坚固的锁,肯定愈容易破坏——但这只不过是无谓的抵抗。
实在不像是由灰色脑细胞做出的决定。
如果锁失去了功能——要是锁已经被蛮力破坏的话,再用蛮力把锁撬开就好了。即使她在强盗杀人这条罪状上是无辜的,现在这样也必须追究她的破坏公物罪——这样做何止是为日怠井警部保全颜面,根本是连着长期拘留她的借口都送上——是想怎样?
是名侦探露出马脚?还是再怎么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待在拘留所的生活依旧对她的思考带来了不良的影响?
正当日怠井警部为她担心时,突然「啊!」地一声恍然大悟。
晚安?
她是要睡觉了?
别开玩笑,比起与淑女减肥无异的绝食抗议,这件事要来得严重多了。
万一如隐馆青年推测,今日子小姐对强盗杀人案握有什么底牌的话——万一那份备忘录已经被她从肌肤上擦掉了——
不言自明的是,当她进入梦乡的那一瞬间,那丝细微的「记忆」就会永远地消失!
「今日子小姐!不行,请不要睡着!快醒醒!请赶快起来!」
彷佛今日子小姐就要在雪山遇难般,日怠井警部一把抓住铁门,扯着嗓门大声叫唤。
忘却侦探居然拿记忆当人质。
这么一来,情势整个逆转了。
情急之下,日怠井警部连忙想要用卡打开铁门,但这已经是方才失败过的尝试……可是就算他马上找人来,用工具硬把门撬开,那时今日子小姐也已经睡着了。
即便只有一秒钟,只要被她睡着,一切就会重置。所有今天发生的事,都会变成一张白纸。
不只是与日怠井警部的你来我往,就连被当成现行犯逮捕的前因后果,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完蛋了——向她透露请教过「专家」的事,结果适得其反了)
既然隐瞒的事被看穿了,干脆把被看穿的事实当成武器来展开交涉——万一日怠井警部翻脸不认人地说「不管了,真相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打算怎么办?
这个案子就会以有罪收场喔?
依他的个性是不会这么做的——难道她除了看穿日怠井警部再也不愿意扮演衬托侦探的角色之外,也看到了他失去干劲的刑警魂吗。
如果是这样,已经不只是掌握人心这么简单了。
不是去诓骗,而是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等我明天醒来,再麻烦您从头细数我的罪状喽……晚安晚安……」
「……!」
她到底是轻视自己,还是高估自己呢?到底是在保全自己的颜面,还是给自己难看呢?自己受到侮辱了吗?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日怠井警部投降了。
他认输了——不。
或许该说是自白了。
「我明白了!我委托你!我委托忘却侦探就是了!请你推理出事实,想办法查明害你被逮捕的强盗杀人案真相,今日子小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喔?」
彷佛要把他说的话全部当成呈堂证供般,今日子小姐满脸笑意地坐起身来……并非武装,而是胜利者的微笑。
然后迅速地把摘下来的眼镜重新戴回去。
「我接受委托。虽然能力有限,但我会尽可能全力以赴——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破案。那么事不宜迟,请钜细靡遗地告诉我本案的来龙去脉。还有,嗯,这件事容后再办也没关系,能安排我与日怠井警部今天见过的——那个号称是我的专家还是什么的人见个面吗?」
「呃……你是指隐馆先生吗?」
面对今日子小姐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动作,日怠井警部不禁有些茫然,不小心透露了专家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
「呵呵呵。那个人叫隐馆先生啊。」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呢——不可思议的是,今日子小姐却带着些许怀念地这么喃喃自语着。
3
如此这般,就在当天深夜,我终于在(可以的话不想再度靠近的)千曲川警察署里,隔着压克力玻璃见到今日子小姐了。虽然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呢,该怎么说——谁叫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