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话 火怜‧逢我(2 / 2)
我使用向月火借的防晒油,可以说把全身擦得滑溜溜的。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岩石表面。
岩石。
「好烫!」
在烈日高照之下,我抓住大概是岩石变质产生的裂缝,但是裂缝释放像是平底锅的高热。
热到可以煎蛋。
即使是前火炎姊妹也受不了。
我不只是反射性地松开手指,身体也大幅往后仰。我无计可施。
想回复平衡,却继续失去平衡。别说三点不动,根本是零点。是满分,也是零分。
糟糕,要摔下去了。
而且是摔在尖锐的岩山表面。
就像是摔落针山──千针岳。
只是骨折还好,我将会惨遭穿刺。
明明绝对不是这么做的时候,这个想像却令我的身体畏缩。明明没有尖端恐惧症,但无论如何都被「针刺」这个关键词束缚。
身心都被这个词束缚。
唔,喔。
脑海窜过像是走马灯的东西。
这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死亡吗?
不不不,现在抱持彻悟的心态还太早。不只是没淋到瀑布,连半途而废都称不上,而且即使被岩石刺穿,也不一定会立刻丧命。
也可能是伤重骨折却没死。
最坏的状况是躯干被刺穿,动弹不得,却没能立刻死亡而痛苦挣扎,最后由太阳晒热的石头从身体内侧逐渐烫死……唔哇,我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会脱臼喔!」
我听到这个声音的下一瞬间,肩头一阵剧痛。
右手臂伸直,全身的体重都落在上面。
不,支撑我全身体重的或许不是肩头,是手腕。也可能是稳稳抓住我手腕,像是枫叶般的小小手掌。
小小手掌。
在我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拉住我的这个手掌,来自于看似躲在我的影子攀岩的金发娃娃头幼女。
009
「是表妹之表妹。」
金发娃娃头小妹的自我介绍,听起来像是只有一百零一种说谎方式的家伙,但是怀疑救命恩人不是好事。
看来她们是整个家族都来登山。虽然担心她们走得这么散是否没问题,不过好几次差点遇难的我没道理担心。
只是,我居然被十岁左右的女孩救了一命……而且连十岁小孩都能挑战的路线,我却擅自认定是难关,我为这样的自己深感羞耻。还差点从那里摔下去。
我活著简直丢人现眼。
都只是一知半解。
不过,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即使丢人现眼。
金发娃娃头小妹身穿月火平常穿的和服,看起来总觉得是住在山上的妖怪。怎么想都不是登山用的服装,但是穿在她身上莫名合适,令我神奇地接受。
「唔唔,年龄设定不太顺利……看来即使是吾主之血亲,转移至他人之影子依然太勉强了。」
金发娃娃头小妹说著不明就里、大概是基于某种外国文化的自言自语,然后抬起头。
「来,肩头给吾瞧瞧。吾帮汝急救一下。放心,看来伤得不重,可以继续登山。」
她说著脱起我的运动服。
虽然个头只有我三分之一的幼女对我为所欲为,不过她这种与其说过时,甚至已经可以形容为高傲的态度,使我没有力气违抗。
毕竟不夸张,我刚才差点死掉。
鬼门关距离我那么近。
我第一次感觉死亡近在咫尺。明明是来和自己见面,我却遇见死亡。
不,难道说,师父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去鬼门关晃晃」应该不是师父会对徒弟下的指令吧……不过,假设不是这样,那么我或许没能完成指令就要回到城镇。
虽然金发娃娃头小妹以这番话安慰,不过依照疼痛程度,我的肩膀肯定脱臼了。或许手肘的筋也拉到极限,现状一定要尽快前往医院进行适切的治疗。我昔日就是有过这种经验,所以明白这一点。
说来遗憾,看来我的纵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结束了。
一知半解、不上不下。
总之,我以令人提心吊胆的蹒跚脚步在岩地移动,好不容易来到足够让两人坐下的平坦场所,接受金发娃娃头小妹的紧急治疗。
「那么,把脱臼的关节接回去喔。一,二,三!」
「呀啊啊啊!」
她相当无视于常规,以蛮力接回关节。
「舔。」
接著,幼女劈头舔了我的患部一口。
什么?
以为舔一舔就能治好吗?
擦伤就算了,这是脱臼耶?
再怎么说,这文化差异也太大了吧?我扭动身体想逃离金发娃娃头小妹。
「……咦?」
此时,我察觉痛楚迅速减轻。
「咦?咦?」
试著转动手臂,也是正常运作。
毫无突兀感。
不,反倒爽快得像是至今攀岩使用到的肌肉疲劳也骤然消失。
这种清爽的感觉是怎样?
「喀喀。看来吾之『痛痛飞走吧』奏效了。」
虽然听起来只像是随口说说,不过那么严重的痛楚似乎真的飞到九霄云外。我的天啊,幼女的唾液居然有这种疗效。
难怪哥哥对幼女这么执著。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或许应该发表到学会……不,大概只是差点死掉的打击增幅痛觉,我肯定从一开始就没脱臼吧。
差点死掉的打击使我精神失常,被幼女舔的打击使我回复正常。刚好和哥哥相反。
总之这么一来,我应该可以继续登山,不会半途而废。
太好了。
但也有种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的感觉。
「谢啦~~!」我重新把运动服穿好,向金发娃娃头小妹道谢。
不只是因为她为我急救,也为她刚才在九死一生时拯救我而道谢。
「没什么,无须介意,平身。」
不,我并没有恭敬到磕头道谢……哎,算了。
对外国客人说「你日语说得真好」似乎是违反礼仪,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认为指摘对方「这句日语怪怪的喔」礼貌到哪里去。
「那么,吾就此告辞。距离目的地逢我瀑布,汝已经走到大约还差一半路程之地点,加油吧。」
「咦?我说过我的目的地是逢我瀑布吗?」
「说过。」
她非常坚定地断言。
原来如此,我说过啊……
「哼,为了和自己见面而上山闭关吗……哎,确实是讨厌人类会想之点子。而且确实也是必须完成之课题。尤其是汝这种行事不顾后果之年轻人。」
总觉得这番话讲得很有分量。
明明是十岁女生。
……难道说,金发娃娃头小妹她们也是亲戚互邀全家出动,为了和自己见面而前来淋瀑布?
「唔~~啊~~没错没错。吾同样迷失自我好久了……所以汝接下来或许还会遇见其他表姊妹。」
「这样啊……你们是大家庭耶。」
「来,这个拿去。是手套。这样应该可以多少降温吧。」
金发娃娃头小妹说完,不知道从哪里取出登山用的手套递给我。
这手套怎么看都不是她小小手掌的尺寸,大概是亲戚要她帮忙拿的吧。
无论如何,刚刚才差点摔落一次,现状不容许我客气。
只能收下了。
「不好意思,我明明什么都无法回报……」
「不不不,托汝之福,吾能吃之甜甜圈种类愈来愈多。赚翻了。只差一点即可全吃一轮,不然汝再陷入一次危机亦无妨喔。」
唔唔,国外笑话的水准真高。
我完全听不懂。
只能要笑不笑听过就算。
「那么,保重啦……即使和自己见面也别吵架啊。」
幼女留下耐人寻味的这句话,然后轻快起身,沿著我爬上来的路线下山。我觉得还没谢够,连忙追上去想叫住她。
「?」
然而,岩石后方已经没有金发娃娃头小妹的身影。应该不是摔下去吧?
010
往下看也没看见金发娃娃头小妹,所以我判断应该单纯因为她是攀岩好手,决定继续前进。多亏获赠的手套,从这里开始很顺利。
一帆风顺。
当然,后来也好几次出现危险场面,但还是有惊无险克服危机,继鬼会山之后,逢我三山的第二座山──千针岳也翻越成功。
第二阶段突破!
因为很辛苦,所以我甚至有种「现在回去也没关系」的成就感。毕竟已经体验过生命危机,我觉得该学的事情或许学完了。
还有什么好学的吗?
也可以说不知道有没有开放新的东西可以学。
只不过,行程都走到三分之二,现在回头也挺遗憾的。难得没脱臼,所以应该做到底。
既然没被尖石贯穿,那就贯彻意志吧!
……不提这样讲得妙不妙,总之我像这样重新下定决心,度过第二天夜晚。
不提「免许皆传」或是「和自己见面」之类,总之我想把一度开始做的事情做完。走到这一步可不能放弃。
不过,我在想。
幸好凑巧有那群全家一起来的外国登山客,如果没有她们,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下场。
毕竟看起来果然没有其他登山客……总之,虽然不知道会在哪里受挫(或许只是在鬼会山入口看不懂地形图不知所措,结果毫发无伤就回去),但是如果没有她们,我肯定无法达成瀑布修行这个目标。
这么一来,认为我应该可以抵达逢我瀑布的师父就看走眼了。
这令我感到惭愧。
甚至羞耻。
还是说,和我是否做得到无关?
师父说过,胜败不重要。
我还是不太懂。
即使觉得好像懂了,肯定也是自己想太多吧。
甚至可以说是胡思乱想。
哥哥或许会懂。
哥哥和师父的生活方式或思考方式都截然不同,不过共通点在于都不是那么重视胜负。
以哥哥的状况,有种「输才是赢」的感觉,不知道实际上怎么样。
师父绝对不是要我独力前往逢我瀑布,所以即使接受外国家族的协助,也不会害得修行失去意义,不过接下来即使遭遇表妹的表妹的表妹,我也希望别劳烦对方就突破难关。
011
逢我三山的第三座山,最后一座山──咔嚓咔嚓山。
听到这个名字,会令人忍不住联想到兔子与狸猫那则故事里的那座名山。这大概不是正式名称,而是通称吧。
听说很久之前是火山。虽然现在不必担心喷火,不过听到这个情报,我这个前火炎姊妹就有某种情绪开始沸腾。
火热沸腾。
只是,虽然情绪沸腾,而且昨晚刚立誓接下来要独力闯关,但我第三天早上突然遇到难题。
这是咔嚓咔嚓山究竟是哪种山之前的问题。
打开背包要煮今天的饭,发现米居然没了。
只剩下空袋子。
咦?是熊趁我睡觉的时候吃掉吗?
我依然忘不了第一天的心理创伤,不过如果熊来了,那么应该不会吃米,而是吃呼呼大睡的我吧。
熊以外的野生动物,真要说的话也有嫌疑,但我不认为野生动物只会吃掉米而留下完整的袋子。如果是野生动物干的好事,袋子应该会被牙齿咬得更破烂。
这么一来,究竟为什么?
是掉在哪里吗?
袋口没束紧,像是《糖果屋》的汉塞尔与葛丽特那样,一边掉米一边走到这里吗……如此心想的我回头看,却也没看到类似的痕迹。
既然这样,应该是昨天攀岩到一半,差点从岩壁摔下去的时候,豪迈地全部洒光吧。只可能是当时弄丢的。
这么一来,当时的受害者仅止于米,应该是一种侥幸。
在那个状况,光是捡回一条命就是意外的收获,不过想到原本就不算充足的装备可能全部遗失,背脊终究窜起一阵寒意。
不,光是在这种地点失去食物,就是十分严重的损害……哎,既然是米,就算漏在地上,野生动物也会帮忙吃掉吧。
不过,这下伤脑筋了。
伤透脑筋了。
早上煮一天份的饭再捏成饭团吃的维生方式这么快就不能用,我只能束手无策,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不过,如今只能前进。不能以粮食问题为理由回头。
因为这时候回头的话,正确来说就是得花一天走第二座山──千针岳回去。必须走岩山回去。只能一边攀岩一边觅食。
既然这样,不如继续往前走,一边「在当地取得」食材一边爬咔嚓咔嚓山,这才是上策。
幸好,几乎没有事前情报(师父也没有详细说明),不知道是哪种山的咔嚓咔嚓山,像这样看起来,感觉比较接近第一座山。
当然,难得获赠的武器(日本刀)已经留在前一座山,即使还带在身上,至今确实累积疲劳的我,也不可能抓得到野生动物。
不过,如果是植物呢?
植物不会逃走。
不会来吃我(重要)。
我反倒注异自己还在爬鬼会山的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想到采山菜配饭。
……其实没什么好诧异的。
因为我讨厌吃蔬菜。
我老是在吃肉,是真正意义的肉食系女子。
植物也是活著的生命,所以吃植物也是杀生的这个论点,这时候就放在一旁吧。我还没达到讨论这种议题的境界。
我再也不会说「讨厌吃蔬菜」这种奢侈的话语,恳请各位原谅。
所以,这个意外也终于变成切身问题了。为了进食,也就是为了活下去,我非得攀登第三座山──咔嚓咔嚓山。
第三天开始了。
012
虽然刚要攀登咔嚓咔嚓山就突然遭遇麻烦事,不过这座山本身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无法单纯和攀岩相比,但是和第一座山比起来,虽然给人的感觉很像,难度却完全没得比。鬼会山的登山路线,多亏有手杖(日本刀)所以能够比较轻松征服,不过说来惊人,这座咔嚓咔嚓山到头来根本没有登山路线。
没有像是山路的山路。
难怪地图没画。
光是正常攀登,就像是已经遇难的登山方式。能依赖的只有山脊的坡度以及溪谷。
可以推测这座溪谷连结到山顶附近的瀑布,也就是逢我瀑布。
那么以最坏的状况来说,只要一直沿著溪谷走,就可以抵达目的地。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登山方法,却是我自己的智慧。
至今的思考工作都交给月火,所以我只拿得出效率这么差的智慧,可以说悲哀至极,即使如此,自己思考并且自己行动还是会有成就感,由此产生动力。
感觉自己活在当下。
回想起来,没有食物是九死一生的危机,我的心之所以没有受挫,或许都是多亏这份动力。该怎么说,原来光是活著就是这么快乐的事……我甚至冒出如此壮阔的想法。
这也代表我多么辛苦吧!
总之,移动的时候总是确保有水可用,至少不是错误的做法吧。不过有件事必须注意,以熊为首的野生动物当然也会来喝水,所以这也绝对不是安全路线。
此外,虽然是基本常识,不过像是避免踩到湿石头打滑,或是避免踩到烂泥绊住脚等等,必须注意这方面的细节。
我姑且在附近地上捡了两根粗树枝当手杖。同样是手杖的替代品,拿一把日本刀的那时候比较轻松,不过,这也不能奢求。
如果沿著这座溪谷往上爬到最后能抵达逢我瀑布,那么广义来说,在这里冲水就堪称达成目的……我脑海掠过这种恶毒的想法,不过如果严山峻岭纵走两座半之后,终于遇见的却是如此卑劣的自己,别说师父,我甚至没有脸见家人。
见到自己之后再也无法见任何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吧。所以我始终以完成全程为目标。
继续纵走。
另一方面,也没有疏于寻找食材。
走到这一步,比起按照计画行事,觅食保命比较重要。不过也没什么东西比保命来得重要。
以最坏的状况来说,不惜修改行动计画,也要以「在当地取得食材」为优先……只是我也不能忘记,停留在山上的时间愈久,粮食问题也会不断恶化,因为人类没有任何一天可以不吃东西。
如果有带独木舟之类的东西过来,回程就轻松多了……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现在顾不了回程的事。
虽然不知道是休火山还是死火山,不过想到咔嚓咔嚓山的由来,就觉得这里的土壤果然不适合开垦耕种。或许因为这样,所以凭我的知识能够辨识的蔬菜、水果或菇类,我完全找不到。
奇怪,不可能这样才对。
高丽菜、苹果或香蕉,是在哪里长成什么样子?
013
假设深山有生长这种广为人知的主流食用植物,也绝对不好吃的样子。
平常在超市等处贩售的蔬果,果然是经过人类改造,栽培成人类易于食用的品种。
总觉得飮食问题愈想愈深奥。只是这么一来,我就是在很浅的浅滩苦恼了。
已经不求好吃或是好入口,总之想填个肚子。我处于这种极度饥饿的状态。
话是这么说,但我昨天确实吃过东西,所以我以为即使不吃早餐,至少还是可以撑过上午,不过完全不行耶?
看样子撑不下去耶?
乾脆吃周边的杂草算了,应该没关系吧……听说其实还算能吃。
而且也没有哪种草真的叫做杂草。
因为失去米而失业的饭盒,要是拿来煮草吃,应该不会太惨吧……
我如此心想,不对,已经不确定是否在想,总之我蹒跚朝附近草丛伸手──
「……为何故意伸手摸会让皮肤肿胀之植物?」
某人紧抓住我的手腕。
既视感。昨天差点从岩壁摔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抓住手腕。
天啊,又出现幼女吗?我如此心想往旁边一看,对方果然距离我非常近,不过这名金发登山客不是幼女,是打扮得像是女高中生的双马尾女生。
哎,在大海另一侧的国家,女高中生的定义与年龄绝对和日本不同吧,所以我不能一概而论,总之她是和我年龄相近的金发辣妹。
「肿胀之肌肤,吾终究舔不下去。不然吾之舌头亦会遭殃吧?」
不知为何,金发双马尾妹讲得好像知道金发娃娃头小妹舔过我的肩头。怎么回事,是亲戚之间的心电感应生效吗?
这种东西,在我和月火之间没生效过啊?
不,我已经处于无法好好思考的状态,所以不确定是否清楚听到金发双马尾妹的话语。或许她单纯是以热爱山林的登山客身分警告我「别小看山」。
确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采集山菜,自暴自弃也要有个限度。要是结果造成皮肤真的肿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那个~~……」
「吾是表妹。」
……哎,我想也是这样吧。
不过,这一家到底是多少人来登山啊?
而且走得挺散的。
还有,难道没有任何一个讲师能教她们讲现代的标准日语吗?
处于有气无力状态的我,被金发双马尾妹抓著手腕拖离草丛(会造成皮肤红肿的草丛)。
「不准看到什么都放进嘴里,吾之表姊没说过吗?」
她这么说。表情看起来很不耐烦,就像是自己的好心提醒被无视。大概是她和表姊妹的同步感受力很强吧。
不过,我听过这种提醒吗?
我完全不记得。
「恐怕只是记性问题,不过,吾就当成运动撞墙期使然吧。所以说,想起另一件事吧。看似高贵无比之亲切登山客,不是送汝口粮吗?」
唔。
这我想起来了。应该说,我为什么一直忘到现在?
明明是短短两天前的事,却好像已经是大约两年前的事。
没错,在逢我三山的第一座山──鬼会山入口处,金发马尾妹送我片装巧克力。
片装巧克力!卡路里!
我想想,那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啊啊对了,记得就这么放进运动服口袋没碰过?
要是连这个都弄丢怎么办……如此心想的我摸索口袋。虽然口袋没附拉炼,但幸好确实留著。
只不过,大概是第二天的艳阳发威,巧克力好像融化一次又凝固,形状变得扭曲,但是味道应该不会因而走样。我将巧克力咬进嘴里嚼食。
「……啊啊,感觉到了!我感觉到多酚!」
「慢著,居然能感觉到多酚成分,汝之舌头太细腻了吧?」
金发双马尾妹傻眼般说完,走回草丛那边。
她没走很远,始终都在我影子所及的范围,不过怎么回事?掉了东西吗?
我恍神没多久(只吃一片巧克力,还是无法回复到脑袋能运作的程度),金发双马尾妹双手满满捧著花束……更正,捧著草束回来。
「拿去,此为可食用之草。吾帮汝采来了。」
「你好亲切!」
我拥抱金发双马尾妹。
对于距离过近的外国访客,使用不像日本人的方式表达谢意。
「我的毕业舞会舞伴就决定是你了!」
「日本没有毕业舞会吧?」
「你是天使!不对,是神!」
「啊,别这样别这样。要是叫我天使或神,可能会有天大的麻烦找上门。」
仿古代的语气改了。
天大的麻烦?
什么东西?
「我立刻料理!你也吃了再走吧!」
虽说要「料理」,却也只是用饭盒来煮,不过如愿获得食物而亢奋的我,就像这样邀金发双马尾妹一起吃午餐。
「抱歉,难得汝如此邀请,但是以吾之状况,吾不可能吃地表生长之物。」
她冷漠拒绝。
我感谢的心情逐渐冷却。
而且她的拒绝方式好过分。
既然这样,为什么对能吃的野草或造成红肿的毒草那么清楚?
「总之,基于某些原因,吾对食物很讲究。或许应该说吾身边曾经有个家伙对食物很讲究。喀喀!」
金马双马尾妹讲得不明就里,接著发出高亢却带点自虐的笑声。
「所以吾无法和汝一起吃,不过至少陪汝吃完这一餐吧。」
她说完,坐在我准备好的瓦斯喷枪旁边。竖起单脚的坐姿实在谈不上教养,却还是隐约带著高贵气息。
与其说高贵,应该说神圣?
啊,不对,记得不能说她是神?
为什么?
「嗯?怎么啦?」
「啊,那个……对了,我在想,大家都说山上有神……」
听她这么问,我随便回答。
太随便了。
但我确实听过这种说法。并不是把我上山巧遇的外国观光客误认为神。
不过事实上,不只这个金发双马尾妹,多亏这群金发家族,我受到相当多的协助。
到了这种程度,即使是我这种随便的家伙,也超越「凑巧」或「偶然」的境界,感觉冥冥之中受到神的安排。
「哼,山即是山,没有什么神。」
金发双马尾妹斩钉截铁地说。
看来她不是虔诚的信徒。
「山确实神秘,或许这即是重点。不过以吾之状况恰恰相反?」
「嗯?恰恰相反?」
「以吾之状况,是在湖泊……不,总之,这是往事。很久以前发生之事。这个国家倾向于将自然现象视为神,或是将自然现象视为妖怪变化。崇拜自然,恐惧自然。怪异由此而生。不过,实际上,怪异或许只存在于人类心中。」
「???」
怎么回事,我真的愈来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由外国人教我日本文化,我也挺惭愧的,不过她是进入这种深山观光的爱山人,对于山没抱持自己的一套论点才奇怪吧。
「怪异」是吧?
不过,如果只是默默洗耳恭听,我觉得对于救命恩人挺失礼的。
「就像是日文说的『疑心暗鬼』吗?怀疑的心会诞生鬼……类似这样。」
我出言附和。
我自己这么说完,也觉得应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过金发双马尾妹以不知道是傲慢还是大方的态度说「哎,大同小异吧」同意我这句附和。
「鬼生于心,住于影。吾这种鬼和这个国家所说之鬼应该不同,然而此等差异亦可以说是人类有趣之处。所以,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先不提神或鬼……汝差不多已经见到自己了吗?毕竟行程应该亦即将看到终点了。」
「啊~~」
咦?
我说过我的目的是「和自己对话」吗?哎,既然她知道,那我应该说过吧。不行,看来意识还处于运动撞墙期。
「称不上已经见到了。光是活著就很勉强喔。果然得实际淋瀑布看看,否则什么都不好说。」
「光是活著就很勉强吗?这就某方面来说真令人羡慕。毕竟世间也有想死却死不了而头痛之家伙。」
「哇,有这种家伙?」
「可以说有,亦可以说没有。可以说还活著,亦可以说已死亡。好啦,草看来煮好了,差不多该吃了。」
「啊,嗯。我开动了。」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直接从饭盒舀野草吃。唔~~说穿了应该是蔬菜汤吧,不过老实说,绝对不算好吃。
可以说没味道,也可以说苦,大概是煮太久,也完全吃不出口感。真的就像是在吃毒物之类的。「饥饿是最棒的调味料」这句话也意外地可疑。
不过,我不奢求。因为这是金发双马尾妹为我采来的(不过她自己拒绝食用就是了。)
营养,营养,营养。
生命,生命,生命。
我像是念咒般喃喃自语,将野草塞进喉咙深处。为了抵达金发双马尾妹所说即将看到的终点,我得好好吃东西才行。
「姑且记住野草之长相啊。而且接下来只要看到就先采集起来。第一座山肯定亦生长这些野草,回程之食物也能以此勉强凑合吧。」
「这方面都谢谢你的照顾。」
「无须多礼。那么,吾就此告辞。」
金发双马尾妹说完迅速起身。
无论如何,吃过片装巧克力与野草之后,脑袋多少转得动的我一时好奇。
「请问,你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我这么问。
走到这里,一个,两个,三个,再包含金发双马尾妹,她们一家人我已经见过四个。
第三人的金发娃娃头小妹,预告我接下来可能会遇见其他人,实际上也像这样获得协助,但她们老是突然出现,所以我每次都吓一跳。
对心脏不好。
如果接下来还会见到她们这家人,我想先知道具体来说会在哪里遇见什么样的人,这种心态或许不只是好奇心吧。
接下来还有许多金发金眼的表姊妹们下山吗?还是说,这个金发双马尾妹是押队的最后一人?
对于我这个问题,她的回答居然是反问。
「先不提吾这边来了几人,汝这边究竟来了几人?」
我这边来了几人?用看的不就知道吗?
在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时,金发双马尾妹露出不是天使,甚至是恶魔的微笑。
「汝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来吧?」
她说。
014
我当然认为自己是一个人来。
因为,我就是一个人来的。
我认为应该一个人来,而且如果有人陪,就不算是闭关修行吧?我之所以挑战公认危险的单独之旅,是因为我认为必须这么做。
如果我愿意,应该也能邀学校朋友或道场同伴一起来,如果向师父申请这么做,我也不认为师父会拒绝。
这是我的判断。
是我自己决定的。
哥哥的反对或是月火的赞成,极端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并没有影响我的决定。一切都是阿良良木火怜的决定。
难道说,不是这样?
就别人看来,我是盲从师父的吩咐,反抗哥哥,在月火煽动之下,毫无自我意识或意愿,踏上这趟莫名其妙的旅程吗?
我是没有自我的家伙吗?
我是不存在自我的家伙吗?
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继续爬咔嚓咔嚓山。总觉得与其说是登山,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攀登溪谷,总之肚子装点食物之后,先不提身体状态,精神状态顺利回复了。
金发双马尾妹不知何时消失无踪。或许是我稍微低头思索她那个难解问题的瞬间,她就拔腿朝河流下游狂奔而去。
就算这样,但她为什么要狂奔?
我再度因为道谢道得不够而觉得消化不良。早知道应该问她的联络方式吗?
总之,如果接下来又遇见她们的表姊妹,到时候就一起道谢吧。
我如此心想,试著踏出双脚一步步前进,不过山这个场所对我毫不留情。
不简单,也不温柔。
话说,这第三座山咔嚓咔嚓山,就像是完全拒绝人类入侵般冷漠。
据说山上天气多变,所以我终究猜想行程途中可能会下雨,背包至少确实装入雨具。
也确认过没弄丢。
到头来,我是来淋瀑布的,所以我在心态上觉得多少下点豪雨也不算什么。不过山上超乎我的预料。
没有下滂沱大雨。
也没有雷电交加。
并不是遭遇这种华丽的事件,反倒是静悄悄接近过来,等我察觉的时候已经完全被包围。
说成「包围」,各位或许会觉得是野生动物的包围,不过在这个场合,包围我的不是生物。是雾。
放眼望去一片纯白。
我走路时总是看著脚边以免打滑,结果完全以弄巧成拙的形式,如同迷途闯入云层。
有这种事?
我惊愕不已。
不用说,这个状况相当危险,但我受到震慑的感觉比较强烈。
原来雾可以这么明确笼罩在身边啊,我以为顶多只是视野变得朦胧。
景色几乎都被涂抹成同样的颜色吧?
纯白的颜色。
不,以上山会遇到的雾来说,这也是相当浓的浓雾。即使如此,放眼望去居然白到只看得见正下方,即使是雪景也没这么白。
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白得伸手不见五指。
留在原地不动就会立刻消散?还是应该赶快移动,钻出这股浓雾?我这个外行人难以判断。
与其说是浓雾,这几乎是恶梦。
思考得单纯一点,我正走在地形多变的场所,既然视线被封锁,留在原地不动应该是上策,但是如果这个状态持续下去,我确实会愈来愈走投无路。在这种什么都看不见的环境下,想调理野草也做不到。
如果是在夜幕之中,用火反而比较安全,不过同样是视野不佳的环境,在白雾里无法用火来扩展视野,说不定会受潮熄灭。
总归来说,如果选择等待,或许又会陷入运动撞墙期的状态。以最坏的状况来说,也可以直接生吃山菜,需要这么做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吧,不过这样也有风险。
应该说,现状已经没有零风险或低风险的选项。无论怎么做,都是攸关自己生死的高风险赌博。
大概连这个也是「面对自己」的一环吧。
总之,我选择在浓雾之中,以声音为线索,继续沿著溪谷往上走。没问题,我也受过蒙眼战斗的训练。
不过始终是在道场进行的训练……
和道场比起来,山上反而比较多线索可以利用。我比至今更彻底小心脚底打滑……我要冷静。
即使这座山上有熊或山猪出没,在这股浓雾之中肯定也会安分。我就像这样硬是让自己安心,慎重拄著树枝制作的手杖,继续移动。
015
咔嚓咔嚓山。
逢我三山的第三座山──咔嚓咔嚓山。
我认为这个名称来自那个童话出现的山,这个想法本身应该不是完全错误。我想这就是命名的由来无误。不过,不只如此。
我现在确信,取这个名字的主因是另一个要素。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身处浓雾完全看不到前方却依然前进的我,在听到这种声音之后确信了。
……依照童话,为了点燃狸猫背上的木柴,兔子使用打火石的声音是「咔嚓咔嚓」,所以那座山叫做「咔嚓咔嚓山」。
记得在另一个版本的童话里,那座山在点火之后变成「轰轰山」……既然这样,如果这座咔嚓咔嚓山接下来会改名,想必会叫做「螫螫山」吧。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我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为何,我知道。
明明不曾面对这种状况,我却非常清楚。这是警戒声。
警戒声──咔嚓咔嚓。
警告声──咔嚓咔嚓。
是的。
这是「那个昆虫」发出的声音。
「那个昆虫」恐怕是人类会在山上遭遇的头号风险。
杀人次数更胜于熊的小虫。
「虎头蜂……」
我发出声音说。
不对,别说发出声音,我甚至吐不出空气。脸部肌肉完全抽搐。
好可怕。
紧绷的恐惧完全支配我的身心。
登山相关的书几乎一定会写到,虎头蜂狰狞又凶暴,会主动攻击进入势力范围的人类──以毒针螫。
虎头蜂的针和蜜蜂不同,可以重复螫。如果因为被螫就当场蹲下,会被群聚的蜂群螫成蜂窝。被蜂螫成蜂窝挺讽刺的。
不过,也不是只要逃跑就好。虎头蜂群在袭击之前,会发出警告声。
咔嚓咔嚓的警告声。
蜂群发出这种声音,判断对方是不是入侵势力范围的外敌。据说只要停止不动,也可能运气好脱离险境。
如果逃跑,当然就会被蜂群追。在这种状况下,没有正确的判断可言。
假设存在著正确的判断,应该就是绝对不要进入可能有虎头蜂窝的区域……然而为时已晚。
我犯下大错了。
从哪里开始的?
不应该在浓雾里轻举妄动吗?还是说,这种登山计画到头来鲁莽至极?各种后悔袭击我的内心。
如同蜂螫。
阵阵刺痛折磨著我。
……这种想像超恐怖。
看不见形体,只能以声音感觉,所以包围我的虎头蜂被我的想像力夸大。虽然不可能是真的,但我以为数千只虎头蜂正在锁定我。
不行。我站不住。
在这种状况,我不可能静止不动。但我双腿发软,甚至也逃不了。明明面对熊的时候鼓起勇气要扑过去,却丝毫不敢对虎头蜂做同样的事。
怎么办?
好想哭。
不舒服。
头痛。
发抖。
流汗。
反胃。
窒息。
……逐渐无法持续思考了。我难道罹患了高山症?现在在这里发作?
精神错乱的我,做出「循著水声跳进溪谷」这个结论。即使虎头蜂群被形容为军队,终究也不会追到水中才对。跳进溪谷之后,我能否平安无事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会溺水,会被冲走,会因为水太冰而心脏病发作,还是会撞到岩石或溪底,我都不在意。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只要不必继续听到这种声音就好。
「听好。」
此时,某人从正后方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对方在浓雾里从正后方抓住我,所以我看不见这个人。不知道是哪种发色,也不知道是哪种发型。
不过,确实有人。
听到这个声音,不知为何,我非常放心。
感觉全身突然放松力气。
「听好。听清楚。你认为虎头蜂会在这种浓雾里振翅吗?」
对喔。
听对方这么说,就发现确实如此。
熊或山猪没出现,同样的,虎头蜂在这种浓雾里也无法行动。我不知道昆虫的视力多好,但是先不管亮度或距离,浓雾当前,眼珠应该皆平等才对。
那么,这个声音不是警告声吗?
不是虎头蜂要螫我的声音,是引诱我赴死的声音?
是让我听到己身软弱的声音?
是我对我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来带路。就这么往前走。」
我正后方的某人如此说完,就这么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推我的背。我失去力气的身体就这么任凭使唤,沿著山坡往上走。
还听得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不过,声音愈来愈小。
逐渐消失。
逐渐听不到。
「就这么前进。沿著道路前进。」
我只听到来自正后方的这个声音。我感觉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怕了。
不是因为有人在后面推我。
接下来,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前进。
沿著道路前进。
即使没有道路,依然走我自己的路。
016
穿过浓雾,眼前就是逢我瀑布。
虽然有种忽然抵达终点的唐突感,不过第三天即将结束,夕阳逐渐沉入山脉棱线的另一侧。即使是这样的阳光,现在的我也觉得好耀眼。
大概是在某处穿越森林边界吧,视野变得辽阔,火红扩展开来的雄伟景色,似乎渗入精疲力尽的身体各处。
在浓雾中支撑著我,在背后推我一把的那个人,我慢半拍转身寻找,但果然已经不在了。明明得连同所有表姊妹的份一起道谢才对。
「唉……」
现在可不是脱力软腿瘫坐的时候。虽然这里是终点,不过也可以说如今终于抵达起点。
我不是来登山,是来进行瀑布修行。
逢我瀑布和我隐约想像的瀑布不同,不是那么巨大的瀑布。若要肆无忌惮地说,我觉得有点扫兴。
成就感打了折扣。
顺带一提,我原本想像的瀑布,是如同之前电视特辑报导的尼加拉瀑布那么大,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如果我以现在的身体状态淋那种规模的瀑布,那我不只是死掉,还会死无全尸吧。别说和自己见面,或许还没办法以遗体的样貌和遗族见面。
而且,即使逢我瀑布和想像的不同,从大小来说反而算是小的,不过从高低来说,至少在国内应该算是相当高的瀑布。换句话说,近距离看见的瀑布落差相当可观。
就我抬头所见,水流是从目测十五公尺的高度笔直落下。这种高度、水势与水宽当然都远远比不上尼加拉瀑布,不过想到接下来要淋这种瀑布,看来得重新鼓足干劲才行。
哎,至今的我突破熊群,完成攀岩,撑过饥饿,穿越浓雾,克服虎头蜂群。到了这个地步,我可不能害怕进行瀑布修行。
虽然也想过今晚就这样吃完晚餐(水煮野草)好好休息,明天再进行瀑布修行,不过打铁就趁热吧。
应该说,即使不提心情上的问题,从实际的问题来看,闯过浓雾的我,从衣服到鞋子的温度都高到不行,所以想冲凉痛快一下。
进行瀑布修行顺便冲凉,从修练的角度来看相当冒失,不过好不容易穿越那股浓雾,我觉得应该获得这种程度的奖赏。
我以「吃饭前先洗澡」这样的感觉,从背包取出空手道服。回想起来,先把这套衣服塞到包包底部,总觉得就是害得打包工作变难,无法携带必要装备过来的原因。就算这么说,上山闭关的时候也不能把道服留在家里。
既然要淋瀑布,就要穿道服。
我脱下差不多等于已经冲凉过的湿透运动服,换上道服。穿过浓雾抵达的逢我瀑布,几乎是秘境般的场所,所以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能够独占这幅风景,在这个时间点就很奢侈了。
背包是防水设计,所以内容物平安无事。哎,不过这套道服也很快就会湿透了……我如此心想,系好黑带。
然后头发也重新绑好,做个伸展操。
刚才,我差点抱著心脏病发作也无妨的心态跳进溪谷,不过进行瀑布修行之前,终究得好好暖身才行。
首先我像是远眺瀑潭,在比较远的位置踩水。水温比我想像的低。
这水温,该不会是冰点以下吧?
不,如果是冰点以下就结冰了。毕竟是水。
虽然得逆流行走,不过水不是很深,所以只要小心青苔打滑慢慢走,反而可以走得比刚才还稳。虽然应该不会溺死或是心脏病发作猝死,不过这温度也低到能让人冻死。
光是位于山顶附近,就已经很冷了吗?
我想想,记得月火说过……每登高一百公尺,气温就会下降约零点六度……水温也是这样吗?
果然还是改到明天早上,不对,改到明天中午比较好吧……我不免这么想,但如今重来也来不及了,而且明天的天气也不保证是全国放晴。山上气候多变,我才刚体验到不想体验的程度。
我一边注意脚底离开溪底,一边接近瀑潭。我不经意幻想那座瀑布后面有洞窟,里面藏著宝藏,不过就我接近所见,应该没这种机关。
瀑布后面只是普通的石头。
秘传的卷轴藏在瀑布后面什么的,师父不是喜欢这种桥段的类型。师父是诚实正直的格斗家。
我也当个诚实正直的徒弟,洒脱地淋瀑布吧。不过,接近到和瀑布只差数公尺的距离时,内心也开始冒出「咦,真的要做这种事?」的质疑。
冒出水就算了,冒出质疑不是好事。
回想起来,我说「和尼加拉瀑布比起来令我扫兴」这种话很失礼,在这个距离看见的瀑布魄力惊人。光是溅到飞散的水花,就痛到可以说像是被重殴。
不是水刀,是水槌的感觉。
淋在我这种疲惫至极的身体,应该足以轻松打碎吧?
没错,如果是现在这种状态的我……不对。
错了。这就错了,阿良良木火怜。
全身肌肉酸痛,双脚满是破皮,膝盖频频打颤,手臂抽搐作痛,体力也几乎用尽。即使塞再多野草,饥饿的肚子也从来没填饱,营养绝对缺乏,即使没罹患高山症,现在也很难说自己能够好好思考。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是最佳状态。」
哎,不管了!
我连水深都没确认,就这么踩进瀑潭,一头冲进无止尽猛烈往下冲的水流。
任何激流都冲不熄我的火焰!
017
「忍,欢迎回来。平安接送小怜辛苦了。拿去,说好的甜甜圈。」
「嚼嚼嚼……」
「呵,受不了,小怜也真令人伤脑筋。我没跟著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可未必喔。」
「咦?」
「吾说,这可未必。不,实际上是吾躲进影子跟汝之妹妹走,但吾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吾没跟著走,那个巨大姑娘或许会更顺利走完那条山路。」
「咦?咦咦?忍,这是怎么回事?」
「和汝这位吾主不同,那个姑娘只是普通人类,却拖著躲在影子里之吾一起走,体力消耗肯定非同小可,和背著哑铃登山没什么两样。」
「那……那么,意思是你别说拉著她走,还扯她的后腿?」
「严格来说,是汝扯妹妹之后腿。」
「那你要跟我说啊!这样我不就差点杀掉妹妹了?」
「吾现在不就说了吗?收到甜甜圈之后不就说了?都是因为汝坚持事后履行承诺才会变得如此。好好反省吧。」
「居然……不过,真正危急的时候,你还是帮了忙。金发表姊妹军团……啊啊,那件事尤其帮了大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你推她一把的那件事。她说因为这样,一直插在心中的某根刺终于拔除。不过或许不是刺,而是针吧。」
「嗯?汝在说何事,吾不知道这种事啊?」
「什么?」
「吾最后一次协助那个姑娘,是帮她找野草那次。她在浓雾里穿越时,吾没提供助力。」
「在……在浓雾里穿越……?」
「该注意之处并非此处吧?」
「既……既然这样,在那家伙身后推她一把的是谁?」
「天晓得。所以吾不是说过吗?要习惯一个人独处是相当困难之事。孤独时尤其如此。」
「…………」
「说不定,要是她在雾里回头,在她身后之人物出乎意料是她自己喔。会遇见鬼,会遇见自己,所以名为『逢我瀑布』。总之亦即是说,自己之存在方式并非只有一种。」
「就像你也有各种不同的自己……吗?」
「如同汝亦有各种不同之汝。对吧?哎,光是和自己见面,终究只不过是一个起头。今后得永远和各种不同之自己打交道才行。喀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