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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1)——白老面具(2 / 2)




“到头来,近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啊。真是可悲。”



羸外公这句话,不管有什么样的压力,我都无法与他同调。不,我并没有在那时大声反驳,也许就等同于同调了。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61。



沉默等同于赞成。



又或是等同于死去。



话虽如此,即使死去的妹妹被人这样说,小远也眉毛都不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从在现场的时候就一直这样,看起来好像在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那时她似乎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妹妹的尸体,但是不是其实在看着完全不同的东西?



用蓝色的眼睛。



“不过反过来说,她即使活着也派不上任何用场,所以死掉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诸位,就乐观一点看待吧。虽然没能得到与投资相匹配的收益,但也不需要再继续投资了,可以说是成功止损。对吧,直?”



“嗯。高贵的我的高贵的父亲。正是如此。”



听着原机关长和现机关长父子的对话,我心想——虽然不想听,但还是传进了耳朵里,实在没办法——止损。



斩首。



“——那个,我能说两句吗?”



我举起手,说。



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强行插嘴很没礼貌,不过,我并不是因为再也听不下去这两个人的对话才举手的。



不是。



“什么事,外孙女?有意见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好的……呃,一开始将那具尸体错认为小远的我说这话也许不太合适……不过那个,真的是小近的尸体吗?”



把尸体说成是“那个”也许缺乏敬意,但也没有别的说法。它实在太过凄惨,没法报以敬意……话虽如此,“遗体”这个词对表妹来说太过生分了。



若真的是表姐妹的话。



“那是无头尸体,又赤裸着,那个……有没有可能是不相干的人的尸体?”



因为雪洞小姐说我的表妹被杀了,所以我首先想到小远。不是小远的话就是小近,这是排除法,但无头尸体是看不到脸的。



从推理小说的上下文来说,出现无头尸体时,基本都是为了隐藏被害人身份而切断脖子。



我绝对不是有“如果不是小近而是其他少女的尸体就好了”的想法,但将那个断定为《死线之蓝》的抄袭是不是太性急了呢?



“那就是近。我能断定。”



这时。



我今天第一次听到小远的声音。



“因为指纹是近的。我刚才仔细确认过了。”



“咦……?”



她眯起眼睛盯着无头尸体,其实是在凝视无头尸体的手指吗……?早在在我这种人想到之前许久,她就验证了被害人“调换”的可能性?



不不,但是但是,从保持社交距离的那个距离上,而且是靠肉眼,怎么可能确认人类的指纹……



“能做到。因为是高贵的我的高贵的女儿。远即使是摆出剪刀手的照片里的指纹,也能在脑中鲜明地归档。”



顺带一提近也能做到,直舅舅补充说……他这是在炫耀女儿的性能,其实也有疼爱孩子的一面吗?或者也许是在炫耀“妹妹”的性能……说到照片记忆,好像妈妈在年轻时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最近在突然站起来的时候,还会忘记为什么要站起来……那是普通的老化。



“盾大人,容我多嘴。我也认为那具无头尸体是近大人,望您参考。”



雪洞小姐接着说。



“确实,既然是无头尸体,那就不可能确认相貌。但是,如您所见,她是赤裸的。”



“?所以我才说呀,也无法从服饰来确认……如果穿着那件浴衣,不就知道是她了吗?”



不,十二单衣也就算了,浴衣的话,即使是尸体也能轻松更换。即使穿着浴衣也无法断定是小近。说不定那正是伪装工作……



我穿来做睡衣的长襦袢也是如此。在赶往客房时也就算了,现在终究是换回了澄百合学园的制服。



“因为赤裸才能确定。这话题有些不便在男性面前谈论,不过我在遮盖近大人身体的时候,近距离确认过。”



“啊,这样啊。”



她不用全部说出来就足够了。而我因为自己不过敏锐,而羞红了脸,虽然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虽说是蓝发少女,但体毛又不只有头发……即使排除掉特殊的成长环境,十三岁这个年龄也有些微妙,不过此时已经足以确认身份了。



这座城里只有两位青发碧眼的孩子。找遍全日本,也许也只有这两位——其中一位确认了指纹,那被确认的那位,就能断定是另一位。



不需要DNA鉴定。若是做DNA鉴定的话,还有可能被当成是妈妈的尸体。



“可是,若是这样,为什么小近会被砍掉头?另外,头被拿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好像没有在房间里看到——”



虽然并不是为了竭尽全力挽回之前愚蠢的发言,但我自言自语地问。



自言自语地——寻求无头尸体的逻辑性原因这件事本身,大概是和玖渚本家的诸位同样不正常,但就算是这样,那个断面。



这不是在古装剧中,也不是在协和广场,要想砍断一个人的脖子没有那么简单。特地那样做,一定有原因。



“嗯,确实,最好找一下头在哪里。虽然找不到也没办法,但姑且还是得在城内寻找一遍才行,若是被观光客发现就麻烦了。”



羸外公说出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而比起驴唇不对马嘴,这话更显得轻浮……我想说的没能传达给他吗?



昨天也是这样……我心想也许必须说得明白才行,便换成了直截了当的说法。



暂时忘记敬老精神吧。



“我认为交由警察寻找比较好。比起这件事,相关人士中谁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有没有头绪……若不是替换或替身,那么就能认为损坏尸体的人对被害人有很深的怨恨,或是有强烈感情——”



我说出来一知半解的话。喂喂,对十三岁的少女能有什么很深的怨恨?因为是由现在全身各处都受重伤的我所说,所以可以当做是和尸检医生说的同样可信。小近虽然被剥成全裸,但她的皮肤上没有被人动粗的痕迹——若是因为怨恨或感情而犯罪,那应该在许多地方留下淤青或割伤吧?



只想砍头。想砍的只有头。



也许有语病,但就是这样的印象。



“警察?是啊,忘记要叫警察了。”



羸外公说。我还以为在我还睡在座敷牢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报警了,没想到现在还没,我吃了一惊——但真正惊讶的是之后的发言。



“自家人在世界遗产中被杀,要掩盖也不简单,需要巧妙地拜托他们才行。还是说,正因为是在世界遗产中,死的还是自家人所以隐蔽工作也更容易?直,你怎么想?”



“近没有户籍,世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在玖渚机关内部也没有明面上的职务,防止事件化应当会很简单。比起警察和媒体,更多的是没法堵住之后会来的游客们的嘴。如您所说,需要在那之前完成现场的清扫。”



咦?



能干的男人们麻利地推进话题,但他们刚才是不是说了掩盖或是隐蔽工作?虽然由忍不住想要抱起小近的无头尸体(那时还以为是小远)的我,同时也是明知现场保存的原则却选择无视,叫人将无头尸体盖起来的我说这话有些奇怪——但是现场的清扫?



叫警察来,开个会,将这件事私下里解决了?



——因为没有户籍?



“…………?!”



我忍不住回头看向雪洞小姐,但她此时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插嘴。不,她是没法插嘴。作为修行中的女仆,面对玖渚本家的决定事项。



我虽然姓玖渚,但说不上是玖渚本家的人,面对迅速敲定的掩盖步骤,也没法说:“喂喂,两位,你们稍等一下啊。”



“时机上也可以说是正正好,就在余女儿的女儿出现的这天。近的工作只要顺畅地原样交接给她就行了。”



“是啊。那么,高贵的我的高贵的次女的个人终端也让盾小姐继承吧。近也一定会高兴的。这是最好的悼念。”



迅速地。



我明明已经拒绝了工作,却被安排在了今后的计划中。自动地。



不,我懂。我懂的。



如果这个事件公之于众,那不只是青发碧眼的定制婴儿或克隆人这样可疑的危险单词,连玖渚机关在宇宙空间拥有的九颗人造卫星都有可能曝光。



人象卫星。



何止是隐私,连人权本身都无视的监视卫星。



即便解决了法律层面的问题,若是这些星星为人所知,那对玖渚机关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伤害……这二十年一直支撑着玖渚机关的装置,还有想要进一步改良的计划,都会变成相反的向量。



那么就在另一件事上也解决法律问题,这样做风险较低。这种经济观念我能理解。



衡量损益的话,报警不划算。



但是,感情上呢?



不只是脖子,连感情都要止损吗?不只是脖子——



“啊……”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了。



不让杀人事件成为事件的原因……在活着的时候就一直被隐藏起来的小近,连死亡都要隐秘起来的原因。



出生的细节和人象卫星的存在暴露的话确实很糟糕,但更糟糕的是玖渚本家的人成为在世界遗产杀害自家人的犯人吧?



比方说直舅舅。



如果真相是身为第一发现者的玖渚机关机关长杀死了自己的私生子的话……那就不只是无法挽回的巨大伤害了。会事关长久以来支配西日本的玖渚机关的存亡。甚至会改变日本这个国家的形态。



如果犯人在我们之中……



……当然即使是我,就算事情没有牵扯那么大,想到自家人可能是杀人犯的话,也会犹豫要不要报警。另外,在这里列举显而易见的大道理虽然很简单,但原本我家爸爸妈妈就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人对我说“今天玖渚机关会陷入这种事态,究其根源就是你父母的错”的话,作为被那对父母供养上学的我,别说是大道理了,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



如果妈妈没有发射莫名其妙的人造卫星的话,如果爸爸没有让那位妈妈结婚离职的话,玖渚近甚至不会出生。



没有出生的话。



也就不会被杀了。



“——开什么玩笑!”



我猛地站起来。以既然这里是最城层,那说不定没有翅膀也得飞的势头。



大人们中断会议,现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我身上。机关长的、名誉机关长的、城主的、表妹的、见习女仆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位微不足道的人身上。胆小的凡人畏缩了一瞬间,但我出声跺脚,鼓舞自己。在别人看来完全就是歇斯底里了吧,实际上却是是歇斯底里。



“杀人犯也许就在我们之中,这种地方怎么呆得下去!在救援到达之前,我要一个人躲在座敷牢里!”



5



提到想要说一次试试的推理小说台词,一般都是“犯人就是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次事件的谜底”、“这很简单,我亲爱的华生”、“Yippee-kai-yay”、“quod erat demonstrandum”或是“侦探集众人,开口言那么”,但我说出的却是会成为第二个被害人的登场角色的台词。



我也没想到蓝色学者和戏言玩家的女儿竟会做出这样龙套角色的举动。



我真的完全是小角色。



但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鬻矛誉盾不等大家做出反应,便迅速离开天守阁最上层的谒见厅,走下玖渚城螺旋状的走廊,直线回到舒坦的地下牢,也许毫无意义地从内侧插上门闩,抱着膝盖成功窝进了壁龛的角落。



呼。



长出了一口气。



简单的说就是,我再也听不下去大人的对话,便以小孩子的身份,代表所有小孩子,逃离了那里——实际上,我并不是真心认为杀害小近的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只不过,我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危险,这也是事实。……被润阿姨用超跑撞的时候没空感受生命危险。



就算没有户籍,就算是定制婴儿,但玖渚近的死亡就那样有条不紊地被掩盖……实际上,就算是有户籍的普通人,以玖渚机关的全力,也能像用橡皮擦掉一样掩盖。



自动驾驶的悖论。



开发出不论发生什么都能绝对安全驾驶的AI的话,就没有人会乖乖走人行横道了——这个悖论,其实还可以反过来说。



也就是。



要是不论轧多少人撞多少人,不论是让老人受重伤还是杀死小孩子,都绝对不会被处罚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任何汽车乖乖等红灯。



我们的润阿姨正是出于这种立场上。既然不会受到惩罚,也不会遭到批判,那么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违反法律——所以。



如果妈妈的娘家玖渚机关是那种组织的话,光是身处其中,就时常有生命危险。即使他们杀掉我,也不会造成任何人、任何事的困扰。



在这个意义上,我昨天的行动太危险了……居然当场拒绝玖渚机关的委托,也太不要命了。



被塞了那种商务洽谈,也依旧无法丢开自家人意识,这话说得确实没错。但在那种断绝关系和政变都是理所当然的家系图中,居然会觉得他们不可能加害可爱的外孙女,也太悠哉了。



我已经知道得太多,不能拒绝工作了。



被告知得太多了。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羸外公和小远为什么会对刚认识的我口若悬河地说那么多玖渚机关的秘密,原来是觉得拒绝的话只要抹杀掉就好了……不好,真的要变得疑神疑鬼了。



这样一来,那句台词简直就成了真心话。



不过,即便拒绝工作就会被杀是我的被害妄想,但他们那么理所当然地讨论中的“掩盖对象”中,为何能断言不包括我?



在现实中,小近被脱光的无头尸体肯定是某个变态干的。但是,为了将这事实全部抹除,他们有什么理由让既是自家人又不是自家人的我活下去?



明明都不去碰机器……



实在太派不上用场了。



在性价比上,有什么理由让我活下去?机械白痴能给出和投资相匹配的回报吗?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23。



要珍惜生命。



不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生命。



“……救救我。爸爸。妈妈。”



我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力地低声说——我清醒过来了。



呼。



出了第二口气。



唉,虽然说了是要在救援到达之前躲在座敷牢里,但那对父母不会坐着新快速从京都赶来。不是“大概不会”而是“不会”。他们不是那种为了心爱的女儿不顾一切的人。



虽说已经退休、断绝关系,但玖渚友依旧是纯粹的玖渚家族的人,而说实话,爸爸比她还过分。



将人生的一大半主动掩盖的戏言玩家唯独会将女儿优先于一切这种感人故事,会在脚本会议的一开始就被驳回。



如果女儿死掉,爸爸会像落入地狱一样懊悔三天左右,然后被某人鼓励重新振作,得到某些自私的成长吧。



啊,对了对了,在这期间可能还会随手解开些谜题。比如是谁杀了我……虽说清醒了过来,但想象一下那样的未来,就觉得更加生气了。



从被诱拐开始就都是父母的责任吧?要是他们还一脸得意地来救我或者解谜什么的,我可要随便找个男人私奔了。



……解谜。



是谁杀了小近?为什么小近会被斩首?为什么要带走砍下的头部?身上穿的浴衣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是在她分到的渡橹的房间,而是在客房被杀?是被斩首而死?还是在死后才切断的?说到底——犯人的动机是什么?偏偏选在世界遗产犯案,他是笨蛋吗?



光是一口气罗列,疑点就堆成山。而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悬疑都“没有”必要解明。解明反而“完全”是多管闲事。



不管犯人是玖渚本家的人还是变态,这个杀人事件都会被当做没发生过。就连玖渚近这位被害人活过的记录都会被删除干净。被仔细清理。所有,即使找出真凶,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寻找真相反而会提高暗杀的风险。



所以,如果我是天才的话,就会判断继续在座敷牢深处抱着膝盖蜷缩着等风暴过去、上面的人们得出结论才是最佳策略。



“…………”



但是我要解开。因为我是笨蛋。



并不是因为我充满好奇心,遇到谜题就忍不住想解开。既不是为了自卫,也不是因为伦理观或正义感而想要执行法律。不是为了给昨天才认识的表妹报仇。妈妈的抄袭品?关我什么事。



对。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被砍掉了头,我就不知道那是谁了……小远用指纹,雪洞小姐用汗毛确定了身份,但我做不到。



做不到,但同时会想。



就算是定制婴儿或克隆人,不管有没有户籍,她都有指纹,都会疏于处理汗毛……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全身光溜溜的手办。不是特别的孩子。



不是蓝色的妖精。



不是登场人物也不是虚构角色。



那么,我应该可以和从新闻里得知有普通的、极其普通、普通得到处都是的、在地球某处素不相识的少女被杀时一样,愤慨犯人不可原谅。



既然没有其他人愤慨。



爸爸的戏言系列之53。



原谅你觉得不可原谅的人。



不要原谅你认为可以原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