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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妖魔鬼怪的权威──忍野咩咩曾经当成根据地的补习班废墟,之所以成为我充满回忆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曾经在其中一间教室,和阿良良木学长认真交战;也不是后来好几次和怪异有所牵扯,而在其中一间教室过夜;更不是因为我近距离目睹这座建筑物焚毁崩塌。
不对,当然也包含这些要素,甚至就是因为这些要素而充满回忆,我就算这么说也不算谎言,但是对我来说,还有另一个更为基本的原因。
我没告诉阿良良木学长就是了。
应该说,我从未说过。现在也没有透露。
当时──在那间补习班成为废墟之前,在补习班维持补习班的功能运作时,我在那里补习过。
具体时间,是国二到国三的这段时期。我知道战场原学姊进入直江津高中之后,觉得自己当时的成绩很难升上那间高中,因此恳求爷爷奶奶让我补习,当时我补习的地方无须隐瞒,就是这间睿考塾。
不过,睿考塾在我补习的这段时间,就因为经营困难而倒闭。当时不少国中、国小的学生在这里补习,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会倒闭,不过我后来听说,他们为了对抗站前大型补习班而雇用的讲师薪水过高,无法平衡收支。协助我的成绩突飞猛进到能够进入直江津高中的恩师们,却压迫到补习班的经营导致倒闭,我很难在内心找到折衷点接受这个事实。
无论如何,忍野先生、阿良良木学长或小忍拿来睡觉的那张书桌,说不定就是我国中时代补习用的书桌。
这种事并不会改变什么。
这只是回忆,我不会因而伤感。之所以没告诉阿良良木学长他们,单纯只是没契机开口,而且当时无暇讲这种事。
焚毁崩塌之后依然勉强残留的补习班痕迹,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时,我也没有悲哀或感伤的心情。
该怎么说……哎,我这样讲明似乎很冷漠,但我升上高中时,这件事在我心中就已经「切离」成为回忆封存。
何况补习的那段时间,我拚命调整练篮球与用功的行程表,因此讨厌起补习班。补习是我当时主动提出的要求,所以在这方面,我真的对帮忙出补习费的爷爷奶奶感到过意不去。
因此,补习班实际陷入经营困难的局面而倒闭时,不用说,我当然烦恼过,认为都是我如此期望而导致的。
……就是这样才说不出口吧。
总之,这或许是我现在回想才冒出的想法,无论如何,基于这些意义,我和那个地方的缘分,再怎么说都胜于将那里当成根据地的忍野先生,或是将那里当成过夜居所的阿良良木学长。
如今我又要前往那个地方。前往焚毁崩塌之后、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划下句点的那个地方。
「你幻想自己所走的路会通往将来的梦想,那是你的自由。不过现实大多不是如此,这条路单纯是通往过去的笔直道路,人们只不过是在走回头路。而且这条路是严格的单行道,贸然回头可能被夺走灵魂。」
我的母亲如是说,但是走在这条路上,不可能从来都不回头吧。
就这样,我和火怜讲完电话之后,就这么像是玛利欧兄弟,以B钮冲刺前往原补习班遗址(这是什么?)的焦土。
然后,我在那里,和「恶魔大人」相见。
虽说是焦土,不过那座建筑物焚毁至今约半年,自治单位终究没有弃置不理,已经以工程重机清理乾净,形容成寸草不生的空地比较正确。
这块空地的中央,有一名拄著拐杖的女生。
和我年纪相近的女生。看似高中生的女生。
既然这样,代表扇学弟说得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却果然令我不太高兴。
她身穿运动服。说到运动服,我就联想到整年都穿运动服过生活的火怜(不久之前才和她聊过也是原因之一),不过火怜的运动服造型充满健康气息,这个女生的运动服造型,则是给人「邋遢」的感觉。
松垮垮的运动服。尺寸大得像是睡衣,很邋遢。
看起来未经梳理的蓬乱褐发,使这种印象更加强烈。话说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褐发这种发色。
在这个时代,褐发或许没那么稀奇,但这里毕竟是乡下小镇,顶多只会看见游泳社社员在泳池氯水游太久而褪色的发色(此外就是小忍的金发),因此这种发色自然令我退缩。
就某种意义来说,我害怕褐发更胜恶魔。
正因如此,我心态反而放得开。
不对。我放开心态的理由不只这个。还有其他理由。
「……虽说准备三个选项,但几乎所有孩子都是以第一个选项解决。」她说。
我即使退缩,依然思索该如何搭话,犹豫以何种方式开口。就在这个时候,对方主动说话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她看向这里。
褐发恶魔看向这里。
「十个人之中,七个人会以写信的方式找『恶魔大人』谘商,剩下的三人之中,两人会打电话。」
「……然后最后一人,就像这样直接来见面……吗?」
「不,最后一人会在面对第三个选项时决定『放弃』。直接来找『恶魔大人』谘商的孩子,是十人之中的第十一人。」
这个女生的语气,比我还要中性。
声音低沉又穏重,而且速度莫名地慢。不是「悠哉小妹」那种可爱的形象,单纯是缓慢……接下来的形容方式明显隐藏坏话要素,我很不愿意使用,但「慢吞吞」这个形容词最为贴切。
等待下一句话就会不耐烦。
是这种速度。
感觉像是慢速播放常听的录音带。
「不过,这种孩子大多抱持真正严重的烦恼,所以我总是就这么引介给警察、律师或是儿童谘询中心。来见『恶魔大人』的第十一人,至今只出现过两人,这两人都是采取这样的处置。不过……」
她这么说,缓缓瞪著我说。
「神原骏河小姐,看来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忽然叫我姓名,我吓了一跳。
不过,并不是因为「陌生人知道我的姓名」而吓到,也不是因为对方是「恶魔大人」,所以使用神奇力量,在我自我介绍之前得知我的姓名。
「一点都没错,沼地蜡花小姐。」
我这么说。说出她的姓名。
接著,这个女生──沼地首度甜美一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好高兴。」她这么说。
是的。由于她染发,我从第一印象认不出来,但「恶魔大人」是我认识的女生。
不过严格来说,我不是从长相认出来,是从她抱在左腋下的拐杖回想起来。
沼地蜡花。
国中时代,她是附近地区和我互别苗头的别校篮球选手。我们对决过无数次,与其说是劲敌,更适合形容为死对头。
我不记得明显输过她,却也没有明确胜过她的记忆。
我是擅长快攻的进攻型球员,沼地是吊儿郎当擅长防守的篮球选手。传说她曾经完封敌队,不晓得是真是假……
回想起她的打球风格,她刚才「慢吞吞」的说话方式与举止,我就可以视为她人格的一环而接受。
虽说如此,但她是敌队球员,所以国中时代即使知道对方长相,也不曾像这样交谈就是了……
「呵呵,神原,你的左手……」沼地说著,以没拄拐杖的右手,指著我左手的绷带。「原来你左手报废的传闻是真的,换句话说和我一样。著名选手碰到受伤真是毫无招架之力。慢著,称昔日的自己是著名选手,听在耳里会很傲慢吗?不对,听在你耳里应该不会吧,神原选手。」
「…………」
我没回应,看向沼地的左脚。
她邋遢穿著尺寸较大的运动服,乍看之下难以辨识,不过仔细一看就发现,她双腿的粗细不同。差异不明显,是因为我「知道隐情」才看得出来。
不过,她的左脚包著石膏绷带。
坚固地、坚牢地保护。
以免受到外力冲击。以免受到世间打击。
因此她左脚没穿鞋,赤脚踩在地面。
左脚报废。
是的,所以她拄著拐杖。
在国中最后一场大赛,即将对上我学校的前一场比赛,沼地在比赛时的冲撞意外伤到左脚。听说她因而被迫退休,而且就我所见还没完全康复。经过近三年都还没完全康复,或许是严重到必须一辈子背负的伤。
但我不方便问这种问题,这也不是现在该问的问题。
「你的左手,也是比赛时意外撞伤的?」
……对方问了这个不方便问,也不是现在该问的问题。
她或许是对同样受伤退休的我产生同理心,但若是这样,我只能低头致歉。
我的左手并非这种光荣负伤,只不过是过去的错误。相提并论就是一种错误。
「嗯,算是吧。」
但我不能说真话,只能含糊点头。
「你的制服是直江津高中吧?所以你是带领那间升学学校打进全国大赛……真厉害。而且你好聪明。」
「不是那么回事……」
我说著看向沼地的运动服。以红色为主的花俏运动服。
胸口绣著品牌名称,但我在这个距离无法辨识。如果是知名品牌的刺绣,我远远就看得出来,所以应该是冷门品牌的运动服。
即使不是如此,至少也不像是学校指定的运动服。
「嗯?我吗?我没上高中,准备考试的时间都用来复健了,如今是现正当红,令人向往又憧憬的飞特族。不过我的脚变成这样,没什么老板肯雇用,所以我现在没在打工,与其说是飞特族更像是无业游民。」
沼地说完,把右手插进运动服口袋。
原来她没上高中。
那么基于这层意义,扇学弟说她是女高中生就是错的,我内心稍微舒坦。看来我的个性果然不像别人心目中那么率直。
「所以我能成为『恶魔大人』。」
「…………」
「舍得花时间做这种事。」
她说著从口袋取出手机,进行某些操作之后放回口袋。看来是在确认来电纪录。
难道是某处有人打电话给「恶魔大人」?不对,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接电话,因此她或许只是玩手机给我看,对我做个样子。
国中时代的她,在球场也是这样,擅长在一对一防守时,扰乱对方球员的心理。
「……脚受伤之后,没什么老板肯雇用,所以成为『恶魔大人』代替打工?」
「啊?」
沼地对这番话露出惊讶表情。
看起来不像是做个样子,单纯是被我的推理吓到,但实际上不得而知。或许这也是装出来的,其实是对我做个样了。
再三强调,我和她的交情,没有好到能从表情解读想法。
「慢著,不对不对,神原选手,这是误解。我不晓得你听谁说了什么,但你有所误解。」
「我误解什么?」
若问我听谁说了什么,我是听扇学弟说了「恶魔大人」的事。
「我确实在当『恶魔大人』,但我并不是藉此赚钱,这是免费谘商。」沼地说。
她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说来,包括扇学弟、日伞与火怜,都没提到「恶魔大人」解决烦恼时会收取报酬。
依照他们的说法,委托人甚至完全不用付出代价。
「…………」
如果是真的,我就觉得自己稍微太早下定论。向阿良良木学长索讨五百万圆报酬的忍野先生,或是搜刮女国中生零用钱的贝木泥舟,他们给我的印象被我套到这次的事件,使我仓促认定「恶魔大人」的行动和金钱有关。
免费谘商室、免费谘商员。
这样简直像是……
「……简直像是阿良良木学长。」
「嗯?神原选手,你刚才说什么?」
「不,沼地,我什么都没说。」我摇头回应并道歉。「我确实误解了,对不起。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你是为了世间,为了遇到困难的人们,提供免费的谘商服务,所以你是『好人』。」
「呵呵,听别人当面这么说,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那你为什么自称『恶魔大人』?」
我没有称赞的意思,她却在害羞,令我好不自在。我没听沼地说完就发问。
「既然这样自称,就某种程度来说,别人难免会用偏见的眼神看你吧?」
「因为现在是注重冲击性的时代。注重冲击性与话题性。首先必须震撼顾客,否则任何人都不会注目。无论是娱乐、文化或政治,如今都必须以意外性为第一考量。何况我即使是再冒失的无神论者,我也没厚脸皮到自称『神』或『天使』。」
「…………」
「最重要的是,抱持烦恼的人们,基本上都受到自卑感的束缚。处于这种心理状态,比起高阶的『神』或『天使』,找差劲至极的恶魔帮忙容易得多。」
「……总之,我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
「嗯?真意外,你这样光明正大过生活的人,也听得懂我说的话?不对,难道你手臂报废之后,稍微扭曲了你的人性?」
「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条左手臂,确实如同象徵我扭曲的人性,但我的左手不是原因,是结果。话说回来,她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光,和现役时期一模一样。
不对,或许她不再打篮球之后,眼光磨练得更上层楼。她开设免费谘商室,或许就是基于这样的眼光?
……不对。
我在国中时代,确实只是在球场和沼地对峙,几乎没讲过话。即使如此,因为曾经以球员身分相对,我自认理解她的「人性」到某种程度。
沼地蜡花这名选手,不是愿意陪他人谘商的人。
她这个女生,不会为他人使用自己的眼光。
既然这样,难道是她在这三年有所改变?
有所改变──有所成长。
不过……
「我原本烦恼要自称『恶魔大人』还是『堕天使大人』。总之,『堕天使大人』也是难以割舍的选择,但这个称呼有点帅气过头,我觉得男生不敢领教。如今则认为非『恶魔大人』这个称呼不可。」
「为什么?」这种事我想也想不通,所以决定直接问她本人。「既然不是为钱,为什么做这种事?」
「一定要说明吗?」
听到她以问题回答问题,我察觉她完全没义务回答我,瞬间不晓得如何回应。
「一定要。」
但我如此断定。尽可能斩钉截铁。
她看到我强烈要求说明,像是愣住般瞪大双眼,接著戏谑地耸肩露出笑容。她每个动作都是慢慢来,所以无论如何都有种作戏的感觉。
「哎,无妨。反正『恶魔大人』被你这种抱持半好奇心态的人找到时,就必须收手了。其实我好喜欢这次的名称……」
沼地遗憾地这么说。
「这次?换句话说,你之前也做过这种事?」
「嗯,算是吧。我国中退出篮球界之后的这三年,一直更换不同的方式与名字,聆听不同对象的烦恼进行谘商。」
原来如此。
我在这部分也受到贝木泥舟形象的影响,以为她的活动时间再长,顶多也是从去年开始,没想到颇为根深柢固。
「感觉身分快曝光就立刻撤退,然后重新来过。这就是诀窍。」
「哪方面的诀窍?」
「长命百岁?」
沼地歪著脑袋这么说,并且重复刚才的话语。
缓缓重复。
「被你这种抱持半好奇心态的人找到时,就必须收手然后接关,这是长生不老的不二法门。不过与其说是接关,更像是反覆从头来过。虽然现在剩下不多,不过大约在三十年前,这种类型的游戏似乎很常见喔。」
「我并不是抱持半好奇的心态来到这里……」
「没事情要谘商却来到谘商室,难免会被说成抱持半好奇的心态前来。其实我甚至想说,这种人完全是抱持好奇的心态前来。」
「…………」
「咦,记得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沼地看到我无法反驳,满足地这么说。「你问我『既然不是为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对吧?」
「嗯,对,我是这么问的。」
「当然不是为了世界或为了世人。『我不可能做这种慈善事业』这种充满偏见的自我认定,就是你提问的根据吧?既然这样,我得说这个答案完全正确。你似乎对我的眼光有高度评价,但你的眼光也不赖。」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为了我──沼地蜡花的健全利益。或许可以说是为了我的左脚。」
沼地这么说。毫不内疚。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洋洋得意,真要说的话,有些冷漠。
「是为了聆听他人的烦恼或困扰,感觉『太好了,世间有许多和我同样不幸、比我更不幸的人』而安心。我担任『恶魔大人』只基于这个原因。」
「…………」
「喔,你一瞬间鄙视我吧?你的个性真正经。这份率直也是你打球时的优点,不过包含我在内,在敌视你的交战球员眼中,这只是必须锁定的弱点。」
我听完这段解释之后板起脸,沼地见状明显以得意洋洋的样子这么说,接著露出腼腆的样子。
「……你不是当真这么说吧?」
「嗯?是指哪方面?大家真的都锁定你的弱点喔,难道你没发现?还是你想批判这种做法很卑鄙?这毕竟是往事,而且事到如今重提这种事主张自己的正当性,我觉得反而不符合运动家精神。」
这种挑衅的话语,看似想要激发我的情感。不过这始终只是基于善意的解释,实际上比较像是她纯粹在捉弄我享乐。
但是,看似真相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相。
我暗自进行深呼吸以免对方发现,继续问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你不是当真把别人的不幸当成食物吧?」
「把别人的不幸当成食物……这种说法不太对。我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我始终只是想以别人的不幸为基准,认为『我这样还算好』,『虽然我这辈子再也不能跑,但是除了我,世界上还有许多人面临困境』。我以这种想法勉强维持心理平衡。」
「平衡……」
这是忍野先生常说的两个字。总是以中立为主旨的那个人常说的话。
「神原选手,基于这层意义,我看到你的左手之后,内心安稳许多。看到你这样的顶尖球员,落到和我相同的地步,我就……不对,我内心还是没安稳。因为你看起来和我不一样,并不是非常在意左手的问题。」
「……没这种事。」我说。
但我不晓得我坚决否认的心情,是否确实传达给她。
因为我的左手只是自作自受。我内心已经好好厘清这一点,但沼地并非如此。
所以从她的立场来看,我难免像是悠哉又从容。
「呵呵……」沼地轻声微笑。「高中生们找我──找『恶魔大人』谘商时的信,以及录下来的通话纪录,是我最宝贵的收藏品。『世上有不幸的人』、『世上有许多不幸的人』,这个事实大幅助我逃离苦海。具备真实性的当事人经历,比起赚人热泪的虚构小说更令我著迷。我从三年前反覆更换招牌,搜集他人的不幸至今。所以这不是食物,是鉴赏物。」
「……这不是什么可以称赞的嗜好。」
在这种场合,我或许应该将内心出现的想法原封不动告诉她(这或许正是沼地的期望),但我说出口的却是以大量滤网过滤、筛选,再包上一层委婉糖衣的话语。
「找你谘商的,明明都是认真在烦恼的人吧?」
「正因如此才值得收藏……我这种说法像是坏蛋吗?呵呵,神原选手,别这么当真,一副像是要赏我一拳的样子。别靠得这么近,你的魄力很恐怖。」
「你的卡位距离没这么短吧?」
「天晓得,以前的事情我忘光了。因为现在的我不是篮球球员,是谘商师。」
我打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动手打人。不过在我回神的时候,我右手确实打在她的脸颊。
我没使用怪力左手,所以或许还算冷静。
被打的沼地即使脸颊发红,依然轻声对我一笑。她的表情明显传达一件事。
动手就输了。
「神原选手,就说别当真了。我说啊,到头来……」
沼地忽然变成装熟的语气,像是把我当成密友搭肩开口。
随意地、轻松地开口。
「你真的觉得找我谘商的人,都是认真在烦恼的人?认真在烦恼的人,不可能拜托『恶魔大人』吧?这些不幸始终只是日常等级,始终只是渺小的不幸。偶尔出现真正有烦恼的谘商者时,我会确实转介给相应的机构。我刚才就这么说过吧?」
「…………」
「我也没有介入谘商者的不幸,只是认真听对方倾诉,和神原选手现役时代一样认真。这样有谁会受伤?我只是在心中窃笑,脸上的表情很正经。无论是看信或是接电话时都一样。我知道必须以相应的礼仪,对待那些提供己身不幸的当事人。」
「你在心中窃笑的时候就很虚伪吧……但我这么说应该也没用。」
「确实没用。」
「而且沼地,你应该会对我这么说吧:『除了明显无法处理的事情,我确实解决了他们的烦恼,所以你没道理对我说三道四。』」
「绝对」能解决烦恼。这是「恶魔大人」的宣传标语。
换句话说,沼地在这部分,对于谘商者非常诚实。无论内心露出何种表情,她依然会确实处理对方的不幸,并且「接收」。
不提她是怎样的谘商师,至少她是诚实的收藏家。
她应该会这么主张吧。
「不对。」
但我错了。
她收藏家的一面也很虚伪。
「我没有特别做什么事,只有聆听。」
「……啊?」
「听对方述说,之后什么都没做。以模式1的状况,我收信之后什么都没做;以模式2的状况,我在电话里说『我确实听到你的要求了』然后结束;使用模式3的人们,我只听他们大略述说,不听细节,换言之同样什么都没做,依照制式流程帮忙引介到相应的机构。因为过于不幸的事迹会令人退避三舍。令我退避三舍。」
沼地说到这里,把放在我肩膀的手往下移,抓住我的右乳房。
她的动作真的粗鲁到完全适合形容为「抓住」,毫无挑逗或爱抚的感觉。
静静地、清楚地传来痛楚。
大概是报复我刚才的耳光吧,若是如此,我也不方便挣脱。
「『恶魔大人』只会聆听,不会做任何事。」
「……为什么?」
「就算问我为什么……外人插手管别人的不幸,事情只会更复杂吧?如果认真想拯救别人,必须抱持气概背负对方所有的不幸,我可不想这样。」
「……不对,我问的『为什么』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知道对你说什么都没用。既然这样,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流传『恶魔大人』绝对能解决烦恼?」
「喂喂喂,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烦恼这种东西,大致都能以时间解决啊?」
沼地这么说。语气悠哉得如同揭开小学等级脑筋急转弯的谜底。
右手没放开我的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