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话 抚子‧绘画 001-00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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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千石抚子的人生,如果比喻为正在连载的漫画,从第一集一口气看到最新第十五集的时候,我肯定会心想「这个主角的设定真是摇摆不定」,品尝到这样的读后感想吧。
第四集和第八集讲的不一样,目标不知何时改变,第一人称完全没统一,连造型都不时修改,口头禅也没固定,嗜好在各种场合不一致,甚至最重要的心仪对象,都会依照状况各有不同吧。
这是长期连载无法避免的宿命,或许正因为连同这种矛盾一起喜爱,才足以称为真正的书迷吧。不过身为读者,果然有些难以接受的部分。所以如果作品过于长寿,作者想趁著角色性质没走样的时候完结,我会对作者的这个意见表达某种程度的赞赏。
不,别说「身为读者」,千石抚子不是别人正是我,但是正因如此,我觉得各个时间点的我就像是另一个人。当时的我,那时候的我,该时期的我,那段期间的我,我实在不认为和我是同一人。
无论如何都不认为。
如同残影,摇摆不定。
即使想回顾过去正经自省,也会冒出「那个人真的是我吗?」这种极度不负责任的想法。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女生,居然犯下那么严重的恶行,某方面来说我难以想像。
因为那些事件明显超过我能裁量的范围。
这当然只是一种逃避吧。
是要付出昂贵代价的现实逃避吧。
是在逃避责任,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把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当成不同人看待,或许能因而保护现在的自己,不过到最后,这只不过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吧。珍惜现在的自己,同样的,也非得珍惜以前的自己才行,如今我著实这么认为。
只不过,说到我个人角色性质的走样方式,可不能只怪罪到人生太长使然,或是长期连载使然。
即使在同一集,我所说的话以及所做的事,肯定也不一致吧。在那边讨好别人,在这边讨好别人,悄悄套用逻辑要让一切说得通,结果出现矛盾,只好提心吊胆骗了又骗,就这么接到下一集。
人们把这种做法称为「八面玲珑」。
或者……是的,说得更恶毒的话,就是「装可爱」。
和角色性质的走样方式无关,这么讨人厌的家伙担任主角的物语,还是赶快腰斩算了……我也能理解有人想这么说的心情。之所以受到这样的诅咒,现在回想起来也具备必然性。
是具备必然性的诅咒。
这种感慨或许又是一种逃避,无论是被诅咒时的自己,或是诅咒别人时的自己,远远看来,其实和现在的我毫无差异吧。
远看是如此,旁观是如此。
或许毫无变化与成长。
不过,我还是无法像是照镜子那样看见以前的自己,人前的自己和独处的自己,我也不会认为判若两人。
自己,自己,自己。
有如多重人格。
不,别说「多重」,「人格」这种了不起的东西,我是否拥有都还是一个大问号。像我这么配不上「格」这个字的家伙应该很难找吧。
哎呀哎呀。
说到角色性质走样,最近成为朋友的斧乃木余接,可以说是这方面的行家。
人偶女童──斧乃木余接。
她是人型怪异,是人偶怪异,很容易受到周围的影响,角色个性配合身边的人而改变,似乎正是她这个角色的精髓。
绝对无法在漫画登场。
作者的能耐会遭到质疑。
她自己当然不会一一在意这种小事,但是在某个时候,她说了这样的话。
这里说的「某个时候」,换言之就是她的角色个性走样的时候。
「若有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都能一直维持相同的性格,我觉得这种家伙才奇怪。真有这种人的话,这家伙就是应该排除的危险分子。任何人甚至包括神,都会有心情好与心情坏的时候吧。如果这天身体状况不好,讲话方式或许会变得粗鲁;如果接电话的时候刚起床,应对方式或许会变得敷衍。生理状况或许会随著天气放晴或下雨变化。在孙子诞生的瞬间,或许连难以原谅的巨恶都能原谅。刚在某处犯错的时候,或许会冒出想要补偿的心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就算没有,也还是有自己的状况,不可能总是维持平稳的心情。不只如此,接收者也有自己的状况。如果听的人没有听的意思,任何箴言都只是戏言。而且说来实在遗憾,这种事实无法当成任何藉口,这一切都必须由我们自己揽在身上承担。」
她这个怪异把我一起说成「我们」,看来现在的我也不太算是人类。
这倒也不意外。
虽然厚脸皮将自己的人生比喻为长期连载,不过实际上,现年十五岁的我的人生,连短篇都没能刊载,企划案一个个作废至今。
当时的我是如此。
那时候的我是如此。
该时期的我是如此。
那段期间的我是如此。
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是绝对不会问世,至今还不知道开始,因此也不知道终结,独一无二的千石抚子。
002
「危险──────没事!」
久违来到外界、不熟悉道路的我贸然冲出转角,即将被脚踏车撞上的时候,这辆车横切龙头紧急煞车,结果车身顺势从后轮飞上高空。不,说「高空」太夸张,是低空飞过。就像是享受刺激快感的马戏团,金属打造的脚踏车几乎擦过我的头部飞越。如果我还是以前的发型,头发大概已经整个被卷走了。
该说是生死关头吗?
真的是千钧一发。
只不过,千钧一发有惊无险的只有我,以近乎杂耍的驾驶技术漂亮避免撞上我的那辆自行车没能平安无事。
发生自撞事故了。
著地完全失败,像是桌上曲棍球的飞盘一样在柏油路面咻噜噜噜噜地滑行,最后发出剧烈的声响撞上护栏。
真的是猛撞。狠狠撞下去。
虽然发生出乎预料的严重事故,但是我对这个状况似曾相识。
觉得有印象。
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故,曾经发生在和这里相同的场所,记得是去年十月底的事情……
先不提这是不是我误会了,没做好防护措施就撞上护栏,如今动也不动的脚踏车骑士,哎呀哎呀,我看过这个人。
是的。
是忍野扇先生。
「您……您有受伤吗?」
无论如何,我连忙跑过去这么问。即使之前发生过相同的事,却也不保证扇先生这次也没受伤。应该说,正常的话上次也会受重伤。
依照状况,大概得叫救护车吧。我没有手机,所以在这种状况,只能擅自借用他的手机……是放在立领学生服的口袋里吗?
嗯?咦?咦咦咦?
男生穿的立领学生服?
「没事!」
我蹲在扇先生旁边,他立刻(该说果不其然吗?)像是上了发条般迅速坐起上半身。
挂著脱线的笑容。
虽然顾及体面担心一下,但我其实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所以没那么惊讶。
「嗨,千石小妹,初次见面!我叫做忍野扇!」
「……我们之前见过。」
面对不像是刚出车祸的连珠炮,我显得畏畏缩缩(到头来,我也真的很久没机会和活人说话了──除了斧乃木与月火。而且那两人几乎不算是活人),但还是姑且这么主张。
主张很重要。
被昔日有交集的人忘记,进行初次见面的问候,是一件挺寂寞的事……嗯?
咦,这么说来,当时好像反过来?好像是我不知道扇先生,扇先生却知道我……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你,千石小妹。」
「…………」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忘却侦探喔,毕竟用色也完全相反。哈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千真万确是初次见到千石小妹你喔。」
扇先生站起来,同时拍掉制服外套的尘土。是立领学生服。千真万确是男生穿的立领学生服。
除了男生什么都不是。
嗯,是的。忍野扇先生是直江津高中二年级的男生。肯定如此。
我知道这件事。
忍野扇。妖怪专家忍野咩咩的侄子。
他去年接近我的时候就是这样。
我记得是这样……这段记忆肯定没错。
即使这么说,我也不懂扇先生为什么假装初次见到我,总之就避免追究吧。
我现在也不是闲著没事。
应该说没时间。有多少时间都不够。
我之所以贸然从转角冲出来,足不出户的我之所以冲出房间,是基于某个正当理由。
「我才要问千石小妹,你没受伤吗?」
「啊,是的……扇先生,我没事。」
「哈哈!居然叫我『扇先生』,不需要叫得这么陌生喔。就算你亲切叫我『扇哥哥』,我也不会介意的。哈哈!」
如果有哪个女国中生将「初次见面」的男高中生叫做「哥哥」,一次就好,我真想见见她。
「咦?不过,记得你就是这样叫阿某良良学长吧?」
「…………」
「抱歉,我口误……开玩笑的。所以,千石小妹,你正要上学?」
很感谢他立刻改变问题,不过像是明知一切却故意这么问的笑容,我看在眼里不太舒服。
坦白说就是不快。
改变之后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愉快的问题。
因为我半年多没上学了。
到头来,看到没穿制服、就这么穿著居家运动服、套上凉鞋冲出来的我,不可能认为我「正要上学」吧。如各位所见,现在是紧急事态。
十万火急。
如果我头上有警示灯,肯定正在闪红光吧。
所以我才鞭策著比吸血鬼还怕太阳的虚弱身体,辛辛苦苦来到外界。但我最后差点被脚踏车撞死,所以无法避免被讥为本末倒置。
实际摔倒的是扇先生就是了。
「脚……脚踏车……没事吗?」
我刻意以清晰的语气说话。
这也是因为面对「首次见面」的扇先生,或者是久违面对活人而紧张,不过我和他人沟通的能力本来就很低落。
低落到平贴地面,就像是蛇。
以前我是任凭整排浏海留长,藉以遮脸的害羞宝宝。忍野咩咩先生称呼我是「腼腆妹」。
居然叫我「腼腆妹」。
现在回想起来,他取的绰号真是不得了。
总之,「害羞宝宝」或「腼腆妹」听起来给人可爱的感觉,但实际的我是「磨磨蹭蹭的阴沉家伙」。
这部分也感觉得到忍野咩咩先生的贴心。从侄子身上感觉不到的贴心。
「嗯?放心放心,BMX的卖点就是坚固耐用。我的卖点也是坚强耐操。如果要上学,我送你一程吧?」
他没让我转移话题,但我也不能一直陪他进行这种像是恶整的问答。既然扇先生没受伤,脚踏车也没坏,我就没理由留在这里。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不过就算没急事,我也不认为和这个人继续讲话对我的人生有益。
去年的各种风波,好像也是和扇先生讲太多就变得很惨……不,去年的那些风波,每个事件果然都只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的人生之所以骤变,都是我的错。
不过,那个跟这个是两回事。
这里说的「那个」是我个人的愧疚感,「这个」是扇先生个人的奇怪感。
奇怪感──怪异感。
「我不是,要上学,所以,恕我推辞。再见。」
我过于想要清晰大声说话,使得逗点多到不必要的程度(我也知道「恕我推辞」这种说法以国文课的标准来说不及格,但是比起去年和扇先生说话那时候,我自认现在的字汇能力增加了)。总之我这么说完,就匆忙试著要离开现场(事故现场)。
「这样啊……我一直以为你正要上学。因为我刚刚看见穿制服的你。」
此时,扇先生卖关子这么说。
他说什么?
「扇……扇先生!」
「哇,怎么啦,突然大叫?」
「请带『我』去那个『我』所在的地方。『我』正在找『我』!」
003
一万小时的法则。
依照调查结果,不管在哪个领域,能够被称为「一流」的人们,肯定累积一万小时以上的锻炼。
反过来说,只要付出一万小时以上的努力,不管在哪个领域都能成为一流,这种说法听起来充满希望,不过真的具体思考「一万小时」这个数字的时候,心情还是会变得绝望。
对于希望的稀少感到绝望。
因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
为了方便计算,就妥协当成二十五小时吧。换句话说,四天是一百小时。四十天是一千小时。四百天是一万小时。
一年共三百六十五天,所以扣除刚才多加的部分让数字对上,一万小时大约可以换算成一年。
「什么嘛!原来只要努力一年就可以变成一流啊!」
轻松轻松!
我并不会这么想,我至今可不是活得那么悠哉。我姑且过著算是人生的时期长达十五年以上(补充一下,我说「算是人生的时期」并不是自卑的说法,我有一段不是人生的期间)。
学校那边,我也一直上到国二的前半段。不太认真就是了。虽然乖巧却不太认真,仔细想想,这种学生真棘手对吧?或许正因为我是这种棘手的学生,才会被硬塞棘手的工作。
不过这是事后回顾。我不免觉得我和笹薮老师说到底是共犯关系。
然而,像是事不关己般回顾过去,果然不是什么好事吧。
不提这个,人类除了努力,还必须过生活。必须睡觉与进食,必须上厕所与洗澡,必须换衣服与剪头发。不能将活著的时间只用在努力。
生活位居努力之上。
努力成立于生活之上。
因此,人们某些时段无法努力。
无论是谁,每天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用在生活。即使勉强努力十二个小时以上,要是隔天累倒,一加一减又变成平均值。
以效率来说,若要持续努力,再怎么高估,每天包含休息在内,顶多也只能努力八小时吧。
这应该就是极限。
八小时。一天的三分之一。
换句话说,一万小时=一年的方程式,必须乘以三──是三年。
三年啊……
这不是遥遥无期的年月,感觉肯做好像做得到,不过,因为是能带来真实感的数字,所以会令人踌躇,不是会让人觉得「行得通!」就跳下去做的时间。
说穿了,是令人适度感到厌烦的岁月。
因为,虽然「努力」两个字很好听,不过努力做某件事的时候,也是将其他事扔著不管的时候。
优先做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放弃其他可能重要的事。
比方说,我。
我现在立志成为漫画家。
呀,我说出口了!我不会这样害羞。
我是认真的。
腼腆妹已经不是腼腆妹。
反倒是要主动照亮──照亮自己的道路。
虽然这是被某个骗徒怂恿,更正,是被某个骗徒欺骗的结果,但我完全不想吝于付出这样的努力。
即使觉得厌烦,我也要紧咬不放。
我要完整吞下这个梦想。就像是蛇。
不过,这份努力,我想投注人生大半的这个决定,也几乎等于我决定完全不上义务教育的国中课程。
也就是说,大家在上课的时候,我窝在自己房间学画画。
一直画一直画,画个不停。
我放弃的不只是学业。
大家和朋友游玩、吵架、和好,在学校这个小型社会磨练生活能力与沟通能力的这段期间,我磨练的只有画技。
套用一万小时法则的说法,我抛弃了就学的努力。要是就这么继续不上学,继续偷懒不努力当学生会怎么样?若说我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大家琢磨得亮晶晶的社交能力,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到头来,持续跷课一万小时,恐怕只是染上跷课的习惯。
总之实际上,如果投注的努力没有成果,找个相近的领域维生,或许就是处世之道吧(这就是所谓的「多面手」)……只是,先不提「一万小时法则」的真假,我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连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没有。
原因在于,我不久之前被这么说了。今天早上,我父母终于对我这么说了。
「不要老是做这种傻事,国中毕业之后就出去工作吧。」
004
「这样啊这样啊。居然说自己的傻瓜独生女很傻,至今一直溺爱千石抚子的爸爸妈妈,终于收起糖果拿出鞭子是吧?这就应该祝贺一声了,恭喜你啊。」
斧乃木听完我的牢骚,面无表情这么说。不只是面无表情,身体也维持姿势动也不动。我正在请她当模特儿,所以她不动比较令我感谢。
我拿著A3的素描簿,画著在桌上摆姿势的她,地点是我家里的自用房间。现在的我是家里蹲,所以场景大多在我家里的自用房间。
斧乃木刚才从窗户进来。
最近,斧乃木每周会来我房间玩四次。与其说是来玩,应该说她基本上是来发牢骚。
是的,今天是例外,平常基本上发牢骚的是斧乃木。说到发谁的牢骚,就是发阿良良木月火的牢骚。
毫无例外。都是月火。
简单来说,斧乃木──斧乃木余接现正潜入阿良良木家进行搜查的样子。
不该透露的主要任务,好像是要监视月火──阿良良木月火。
……这工作光是想像就压力沉重。
天底下有这么艰苦的工作吗?
受到这个任务的牵连,我开始帮斧乃木的忙,在那之后,她就经常来我房间赖著不走。
每周四次。
家里蹲的心情都搞砸了。
「一直待在阿良良木家,脑子都快出问题了。」
她这么说。
她以喘口气为理由来到我死守的房间玩只会令我困扰,但实际上别说困扰,还帮了我大忙。
如前面所述,原因在于我请斧乃木当我的素描模特儿。
斧乃木是人偶怪异,摆任何姿势都难不倒她。无论是「沉思者」的姿势还是「米洛维纳斯」的姿势都难不倒她。不只如此,她是人偶不会累,所以可以维持这个姿势静止长达数小时。
顺带一提,摆「米洛维纳斯」的姿势时,她还提供一个偏激的额外服务,就是拆掉双臂。如果不是人偶怪异绝对做不到这种事,姿势的重现率高到恐怖(刚开始我真的怕死了)。
不对,不只是姿势。
说来惊人,她可以让身体局部膨胀或变形,恣意控制体格。虽然无法变小,不过要变多大都可以,使得我可以素描各种不同的体格。
哎呀哎呀,简直万能吧?
「『例外较多之规则』居然能像这样用在和平的事情上,我至今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这么说的斧乃木看起来也不太抗拒。真要挑剔的话,就是她的脸真的和人偶一样固定为毫无表情,不过,要求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奢求吧。
并不是只要画得出体格或衣服(而且斧乃木总是穿著满满滚边很难画的衣服过来)就能当漫画家,即使如此,对于动不动都只画脸练习的我来说,斧乃木的来访帮了我非常大的忙。
是我的一大助力。
只是,该说这方面果然是妖怪吗?对于我的牢骚,她回以相当毒辣的意见。
不过她是人偶,所以回给我没血没泪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
「爸妈没有说我傻啦……是说我做的事情是傻事。」
可以说两者没什么差别,也可以说这样更让我难受。毕竟我本来就是傻瓜,不用别人强调,这也是难以否定的事实。
「不,说正经的,这部分你仔细考虑比较好吧。我不认为你的努力白费,更不认为你这个傻瓜正在做的是傻事,不过实际上,努力也不是平白就做得到的。努力是有价的东西,要付出牺牲或代价。所以做父母的把『国中义务教育毕业』当成一项基准是正确的做法。还是说,你不上学也不工作,想要一直靠爸妈养到二十岁?如果是这样,那你依赖成性的毛病还是没改。」
斧乃木以平坦的语气这么说。
我无从回嘴。
说得也是。
我并不是打著如意算盘想靠父母养到二十岁,却无法否认自己就这么没有怀抱愿景一味努力。
如今也无法保持缄默了。
表面上看向前方,却闭上双眼。
若是对自己讲得严厉一点,那么我某方面来说沉醉在努力之中。不上学,也不和朋友玩,一心一意持续画漫画,我或许觉得这样的自己刻苦又帅气吧。
没想过这份帅气需要多少的费用。
别说刻苦,根本是挥霍。
从「不正视现实」的这层意义来看,我依赖成性的毛病确实没改。
「没有赶你出去叫你独立,反倒可以说爸妈还很宠你喔。太仁慈了。这也包括一些内疚吧。把独生女养成废物的内疚。」
这也无法否定,不过真希望她别说「把独生女养成废物」,这也太狠了。
我确实很废就是了。
是废物独生女。
「到头来,你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努力成为漫画家吧?不然乾脆去东京,一边当助手赚钱一边练习画画不就好了?」
斧乃木嘴里讲得恶毒,却意外地好好为我的未来著想。我居然被怪异担心,真令人摇头。
「而且你说的『一万小时法则』,我觉得挺可疑的。毕竟做得到的家伙一下子就做得到。反倒像是我,别说三年,甚至花了一百年才成为妖怪。」
「但我觉得成为妖怪所需的年数没办法参考……」
这真的是「例外较多之规则」。
要求完全公平也没道理吧。
无论如何都有个别差异。
「是啊。反观也有你这种家伙,经过一瞬间的判断就变成神了。」
「那不是判断,是判断错误……」
只不过,说到错误,或许我现在也正在犯下天大的错误。
如斧乃木所说,独立离家当助手的方案是相当实际的路线,不过如果由我来这么做,一下子就失去实际感。
反而带著虚构感。
刚才我坦荡荡说出「我是为了努力追逐梦想才没上学」这种话,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帅气的东西。我不是不去学校,是去不了。
我在教室就是做了这么严重的事。
闯了严重的祸。
我这么不合群的家伙,别说在合作职场担任漫画家助手,包括打工或兼职,甚至连正常工作,恐怕都是一大难题吧。
不只是缺乏社会性,根本无法融入社会。
这么一来,我满心觉得自己努力的方式错了。即使没头没脑地努力,别说接近梦想,反而离梦想愈来愈远。
也有这种状况耶。
尽管如此,如今要我升上高中继续念书,老实说,就某方面来说也不实际。我的成绩原本就不算好,加上学业荒废半年以上,想必只有衰退一途吧。
落后的这段距离很难补回。
不只是比别人慢,甚至还开倒车。
基于笹薮老师的温情(这真的是内疚的显现吧),感觉他好歹会想办法让我毕业,但我终究无法要求后续的保障。
好啦,我今后该何去何从?
「努力的方式。这确实很重要,同时也是不安的要素。现在投注的努力,是否能确实连结到未来,这挺令人苦恼的。追根究柢,不管成败与否都只能做了。虽然我像这样摆姿势陪你练习素描,不过说到漫画家是否一定需要绘制立体人体的技术,倒也没这回事。」
说得也是。这是美术的技术。
如前面所述,这绝对不会派不上用场,却不是必备的技术。比起这个,为了构思有趣的剧情而前往图书馆等处,或许是比较正确的努力……我偶尔会陷入这样的迷惘。
努力的方式。
再怎么拚命,再怎么辛苦念书,要是搞错测验范围,还是考不到好成绩。
「我监视的阿良良木月火,那家伙做事很得要领,任何事情大致都做得好。第六感也很优秀,好像从来没猜错测验范围。我愈观察愈火大。」
斧乃木面无表情表达内心的愤怒。
我懂。
我,很,懂。
顺带一提,月火她自己也不时来这房间探视家里蹲的我(和斧乃木不一样,月火是守规矩从玄关过来。各位或许不相信,但月火还是有这种程度的常识),她来的时候会帮我画稿子。帮我帮久了,她好像变得比我还会画,我看得忐忑不安。
「不过苦恼消沉也没用就是了。」
我这么说。
苦恼该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不如把烦恼的时间用来努力──是这样吗?但我可以说是因为不曾烦恼,才造就出现在的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不要「消沉」,而是积极苦恼或许比较好。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在国中毕业之前取得一定的成果,说服爸爸妈妈。像是得奖之类的。与其在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学会足以出外工作的沟通能力,让自己个性变得开朗,我觉得现在这种努力的方式比较有可能性。」
「我的天啊,宣布参赛是吗?」
不,因为是漫画,所以基本上无论如何都得投稿参赛,斧乃木你不知道吗?
「说来真是讽刺。你明明曾经对战场原黑仪设下高中毕业典礼的期限,这次却轮到你面临时限危机……」
是的,这是自作自受。
要笑就笑吧。
那时候的我理智完全错乱,不过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完全不负责吧。应该接受报应。
这也是为了报恩。
「哎,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不过我这个做朋友的想一针见血提醒你,如果没能获得成果,到时候的末路会更悲惨。你的末路将是放弃漫画家的梦想,而且也没办法上高中,却也没能力出去工作。」
这不只是末路,还是死路。
八面玲珑却走投无路。
这正是适合我的未来,不过我这个朋友讲得真严厉,受不了。
如果我在学校至少结交一个这样的朋友,我的国中生活想必会带著格外不同的色彩吧。只会讲严厉话语的月火,和我上了不同的国中。
「像这样背水一战,或许能让你的努力更有效率,这算是仅有的慰藉吧。毕竟能够努力果然也是一种奢侈。『允许努力的环境』以及『不努力就无法生存的环境』,肯定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吧。」
「我深有同感。」
我不打算讨论「努力的天分」这种东西,不过至少我在打造「能够努力的环境」时失败了。
大大失败。
满满地失败。竭尽所能地惨败。
既然生活的部分完全靠父母打理,我更应该说服父母,保住他们的面子,并且追逐梦想。就父母的角度来看,失踪将近半年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是好事,却在住院之后变成家里蹲,这已经不只是烦心的程度吧。
我缺乏对父母心情的顾虑。
我是不懂人心的孩子。
总归来说,我是和失踪之前完全没有两样的独生女。
不可能独当一面。
「哎,真正在追逐梦想的家伙,无论听父母怎么说,害父母怎么担心,添父母多少麻烦,也有人会坚持自己的路。如果被要求放弃就放弃,我觉得这种人还差得远。」
「我觉得一点都没错,也希望能像那样坚持下去,但我实在无法想像自己做得到这种事……我没有坚持己见的自己。」
我只想像得到被要求放弃之后,就怪罪父母「是你们要我放弃的」然后放弃的自己。
想像力这么贫瘠,大概没办法成为漫画家吧……不对,负面思考不太好。
要正面思考。
要想像不到一年就取得成果的自己。
「但如果你说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其实有个简单取得成果的方法。」
「咦?」
简单的方法?
那我就说吧,我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然后呢?
「千石抚子,就我刚才听到的,你的烦恼是没时间吧?虽然想努力,自认没有怠于累积经验,但是距离突然强横宣告的时限太短了,你是这么说的吧?」
「唔,嗯……是没错啦。」
听她这样整理,总觉得我好像在发牢骚。
哎,应该是在发牢骚吧。光是能够请假不上学,就可以说爸妈很疼我了。
「与其说疼你,应该说宠坏你喔。所以关于你被养成废物,你最好向爸妈抱怨一下。『是你们两个把我养成这样吧,啊啊!』像是这么说。」
「斧乃木小妹,为什么你知道我那段时间的言行举止?」
「因为我也是专家。」
「哪门子的专家啊……我怎么可能讲那种话?」
这是典型的叛逆期。
不曾经过这段叛逆期,确实是千石抚子以及千石家抱持的问题就是了。
因此,我的父母为了解决问题,才会突然采取强硬态度吧。
「所以,有方法。总归来说,你只要国中生出道就可以吧?」
「嗯,算是吧……」
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立志成为闪亮国中生的新生,不过在国中时期成为漫画家,绝对不是不实际的梦想。
如果是少女漫画家,不到十五岁就出道的老师绝对不罕见。不过当然是少数派,在少年漫画领域,印象中大多是十五到二十岁的年纪出道。
「方法有两个。」
「两个?多达两个?」
「其中一个方法绝对不推荐就是了。不过,千石抚子,我觉得欠你一份非比寻常的恩情,所以我就指点迷津吧。」
非比寻常的恩情?
我只是听你抱怨月火而已……看来斧乃木在阿良良木月火的房间留下惨痛无比的回忆。
我能理解就是了。
还有,对于「指点迷津」这种说法,我也想讲几句话,但是对我来说,我已经急不暇择了。
若能获得脱离这个困境的方法,要我提供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给斧乃木也在所不惜。
「斧乃木小妹,教我吧。」
「第一个方法,是在下一份完成的原稿贴上你的大头照再投稿,这么一来,编辑部应该会把你拱成美少女漫画家吧。」
她平淡地这么说。
就只是平淡地说。
「或者说,在你至今匿名上传的投稿网站公开真实身分。你戏剧化的人生,肯定能让作品绽放更灿烂的光辉。」
「……你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吧。我只是姑且说说看……头发剪超短,整天穿著像是运动服的宽松居家服,这样的你和以前比起来,『可爱』的成分消除了一大半,就像是刻意自残赎罪,但还是天生丽质。如果请专业摄影师拍宣传照附在作品一起投稿,我想肯定会被当成VIP喔。说不定女性杂志会联络你。」
「要是女性杂志联络我,我的梦想就终于开始走偏了。」
「从事模特儿工作,一边走台步一边立志成为漫画家,这也是媒体会喜欢的角色性质喔。」
这个怪异为什么精通媒体战略?
「这种做法,我觉得也不能一概否定,不到旁门左道的程度喔。不是捷径也不是密道,是高速道路。因为你的可爱也是杰出的天分。要是不好好活用,我觉得是国家的损失喔。」
居然称赞到这种程度。
国家级?
「以『一万小时法则』来说,你不只三年,而是持续可爱了十五年以上,所以是无话可说的一流。一流的可爱宝贝。虽然因为用法错误,导致去年发生天大的事件,不过只要正确使用这份可爱,肯定也能造福世界与世人。看看偶像吧,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你知道可爱能让多少人幸福,能产生多大的经济效应吗?」
虽然她以经济效应说明,但是说到幸福这方面,应该如她所说吧。只不过,我不认为自己学得来。
就算规劝我看看偶像,我也学不来。
不过,这个怪异连偶像都懂这么多吗?
「这么可爱的十几岁少女,描绘出残酷血腥的世界观……我觉得就是当今世界正在寻求这种反差。不能否认可能会因为反作用力遭到挖苦中伤,但你想想,你就宣传自己家里蹲没朋友的负面形象,营造出难以抨击的气氛吧。抨击你的家伙都很残忍……要打造出这种气氛不是难事。交给我吧。」
「我不是说过不会这么做吗?不要这样宣传啦。」
而且是负面宣传。
还有,我可没在描绘残酷血腥的世界观。
「也对。那么,这个提议收回,我说明第二个方法吧。」
斧乃木很乾脆地让步。
总之,她应该只是说说看吧。
毕竟一开始就说不推荐这么做了。
「不,千石抚子,我不推荐的方法是第二个方法。我个人认为不应该这么做。不过,既然你拒绝走偶像漫画家路线,那么方法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咦?只剩下这一个……」
「你在剩下的这一年,付出一万小时的努力就好。」
她当然还是说得平淡,语气和刚才推荐的第一方案一样,所以我差点不小心听漏,那个……这孩子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在剩下的这一年,付出一万小时的努力就好。严格来说,你剩下大约十个月。你在这十个月,付出一万小时的努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