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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囚娇第80节(2 / 2)


  踏上高高的青石台阶,走进朗阔明亮的内堂,坐在郑蕴左手边一个二十多岁、雍容华贵的妇人很快看过来,犀利的目光在沈青葙身上一顿,转脸向郑蕴说道:“郑师,人是不是到齐了?”

  “这位是英国公夫人,”郑蕴温言介绍,“是你们的大师姐。”

  英国公夫人狄一娘,十七岁时嫁给年过五十的英国公做续弦,是当年长安城中津津乐道的一桩婚事,她年纪既小,娘家又只有寡母和年仅七岁的弟弟,丝毫不能助力,英国公早有三儿一女,最大的孙子当时都六岁了,府中各样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道狄一娘进英国公府,就像是羊入虎口,要谁知十年过去,狄一娘非但深得英国公窦义的敬重,还将英国公府上下人等收拾得服服帖帖,又生下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跻身于长安数一数二的世家夫人之中,当初那些不看好这桩婚事的,如今也都哑口无言,只道她手腕高明。

  沈青葙连忙上前见礼,口中说道:“青葙见过狄夫人。”

  窦义身为太子少师,与东宫关系密切,是以狄一娘对沈青葙的事,知道得比常人更多几分,此时见她只称呼狄夫人,并没有顺着郑蕴的口风叫师姐攀扯关系,狄一娘心道还算知趣,便点点头,指指边上的坐席,道:“坐着说话吧。”

  沈青葙与杨乐眉并肩坐下,少停,又听郑蕴说道:“一早宫里传来消息,说徐才人想出宫来散散闷,若是赶得巧的话,大约也会过来。”

  她虽然说得含糊,但沈青葙明白,既然已经让人传过话,那么徐莳多半是要来为她贺寿的,一位才人和一位国公夫人亲自到场为她祝贺,郑蕴的地位,也是头一份了。

  更让人羡慕的,还是她闲云野鹤一般,既不受名利束缚,又不需要依附别人,这种日子,何啻神仙?

  狄一娘很快说道:“既然徐才人要来,那么那副百寿图,就等才人到了以后牵头来题吧!”

  百寿图又是什么?沈青葙与杨乐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郑蕴看了眼狄一娘,笑道:“一娘,你来说吧。”

  狄一娘点点头,道:“我亲手绣了一块菊寿万福图,今日带过来,请诸位师姐妹在图上共同题写一百个寿字,恭贺郑师生辰。”

  早有侍婢去拿来了寿字图,展开了一看,是一块裁成长方形的红绢,四角用墨色丝线各绣了四个寿字,笔锋走势、墨痕浓淡竟与毛笔题写的一般无二,若不细看,几乎要认作是手写上去的,寿字边上又绣着丛菊蝙蝠,取菊寿万福之意,中间却是大片空白,想来就是留着给今天到场的娘子、小娘子们题写寿字了。

  沈青葙正暗自赞叹狄一娘书法、绣工的不凡,早有侍婢走来说道:“娘子,徐才人来了!”

  堂中诸人顿时都是肃然,郑蕴忙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我去迎迎才人。”

  她当先向外走去,狄一娘紧跟其后,沈青葙与杨乐眉连忙跟上,出得内堂时,院中的小娘子们也都得了消息,忙忙地整理了衣服鬓发,一齐拥着郑蕴向外走去,人数虽多,满院子却鸦雀无声,唯有轻盈的脚步声和暗自浮动的香气萦绕四周。

  沈青葙入门既晚,又不想惹人注意,便放慢步子落在最后,出得门时,先看见一队武侯在前约束街两边看热闹的闲杂人等,跟着几个小宦官拿着仪仗在前开道,又有一队千牛卫按剑警戒,末后才是两队宫女簇拥着徐莳的肩舆快快走来,还没到门前,徐莳早已打起帘幕,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哎呀,怎么能让阿师来接我?”

  郑蕴率领诸女,福身下拜,徐莳忙轻盈地一跳下了肩舆,伸手拦住郑蕴,笑道:“我好久不曾出宫了,好容易借着给阿师拜寿的机会出来一趟,今日不要弄那些繁文缛节,咱们好好玩一天好不好?”

  郑蕴知道她性子最是活泼,宫中规矩多,想必是真拘束得紧了,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不弄繁文缛节,今日都是你同门的师姐妹们,你们好好玩一天吧。”

  “我就知道阿师最疼我啦。”徐莳笑着说道。

  她扶着郑蕴往里走,目光在诸女中一掠,向中间一人招了招手:“你看见我来了,怎么还躲在后面?”

  第100章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被徐莳亲自招呼的小娘子, 沈青葙跟着望过去,就见那个挽着高髻,穿天水碧色衫子, 系着梨花色六幅裙的秀美女子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向徐莳福身行礼,道:“见过徐才人。”

  “那是崔家十七娘, 闺字是‘纨素既已成’的一个纨字。”杨乐眉低声提醒道。

  沈青葙这才反应过来是崔白的妹妹, 细看果然与崔白有五六分相似, 又想起那日在梨园中应琏曾经说过,徐莳是崔睦的表妹, 崔纨与崔睦既然是同族的堂姐妹,那么算下来与徐莳也应该算是表姐妹, 看徐莳方才与崔纨打招呼时的亲昵模样,两个人应该十分熟识了。

  果然紧跟着就见徐莳向崔纨嗔道:“你又来!你我既是姐妹又是同门,叫什么才人?我好容易出宫松快松快, 你偏又弄这些繁文缛节!”

  又见崔纨笑着道:“你让我先行公礼,我们再论私交好不好?”

  她福了一福站起身来, 果然改了口:“莳姐姐一向安好?”

  “我好得很,就是整天出不来,怪闷的慌。”徐莳一手挽着郑蕴, 一手拉过崔纨, 笑微微地正要走时, 忽然在人丛里看见了沈青葙, 不由得咦了一声, 道,“沈娘子怎么也来了?”

  无数道目光霎时间又都看向沈青葙,沈青葙连忙福身行礼,郑蕴解释道:“十一娘近来也跟着我习字。”

  “是吗?真是好巧呀!”徐莳笑着向沈青葙颔首致意, 道,“好久不曾见你,听说你这阵子常去惠妃那里帮她排练曲子,我也想请你去看看曲谱呢,改天也去我的飞仙殿坐坐吧。”

  她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外面遇见了相识的人便随口这么一说,可这话听在在场众人耳朵里,滋味却各是不同。

  狄一娘这种心思深的,不免觉得她是故意说出来抬举沈青葙,都在暗自揣测两人交情究竟如何;蒋慈这些清高自命的,不免觉得沈青葙声名狼藉之外又要攀附权势,心中越发鄙夷;那些事不关己,随波逐流的,听说沈青葙竟与宫中两位最炙手可热的后妃都如此熟稔,不免好奇疑惑;更有几个心热名利的,已经开始默默盘算到底应该继续冷淡,还是与她结交。

  一时之间,一张张娇美的芙蓉面下心思各异,就连徐莳的笑语声掩在其中,都好像不似方才那么轻快,唯有沈青葙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步态,跟在人群最后,慢慢向院中走去。

  崔纨跟在徐莳身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沈青葙不知道她曾差点嫁给裴寂,但她对沈青葙与裴寂的纠葛却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所以从沈青葙一进门,崔纨就悄悄在观察她,可一直到如今,还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似乎很是柔弱,但敢在这种情况下到这个场合来,没有相当的胆识魄力,必定是做不到的。崔纨自忖若是落在这个境地,只怕未必那么容易摆脱困境,又能迅速找到一席之地,她虽然认识一些性格坚毅的女子,比如郑蕴,比如狄一娘,但像沈青葙这般看起来柔弱,实则极有主见,坚韧如同蒲苇的,崔纨是头一次看见。

  一刹那间,崔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裴寂会一心一意,而自家哥哥也从不曾说过沈青葙半个字不好,反而说是裴寂行差步错,实在是这样的人,天然便让人心生怜惜,又怎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呢?

  崔纨不由得轻轻拉了下徐莳的手,示意她去看那群明显把沈青葙隔在外面的小娘子们,徐莳猫儿似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好奇,很快又盛满了笑意。

  在堂中落座后,狄一娘亲手奉上菊寿万福图,朗声道:“徐才人,这是我亲手绣来为郑师恭贺芳辰的,还想请诸位同门各自题写几个寿字,凑成一副百寿图,难得才人来了,请才人头一个落笔吧。”

  “这怎么成?”徐莳笑盈盈地推辞道,“我入门晚,上面还有那么多师姐呢,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头一个呀。”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才人要是不敢的话,那我们就更不敢了。”

  众人忙也跟着狄一娘一道推举徐莳,徐莳百般推辞不过,也知道在场众人中唯有自己身份最高,是该牵这个头的,她原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道:“好,那么,我就厚着脸皮先献丑了!”

  沈青葙坐在末位上,隔着小娘子们色彩缤纷的衫袖,能看见徐莳接过麟管呈上的笔墨,侧脸低头,提笔在红绢上开始书写。她侧面的线条格外流畅,像一支曲调欢快的乐章,从额头到下巴,轻快流丽地走下来,带着微妙软和的肉感,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沈青葙蓦地想起某次无意中听见应长乐向宋飞琼说道,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喜欢徐才人那种软乎乎的小玩意儿,跟小猫小狗似的,时刻都能放在手心里捏着揉着。

  这评价虽然十分无礼,可此时徐莳那张天然含笑的脸在明亮的光线里映出些微而淡的绒毛,沈青葙竟觉得这评价有几分抓住了实质,眼前的徐莳的确有这种类似小兽的,引人亲近的可爱气质。

  正在胡思乱想时,徐莳已经写好了,麟管用一块软巾蒙上去轻轻吸干了墨,同着另一个侍婢一道举起红绢,沈青葙定睛一看,徐莳写的是一个漂亮的小楷寿字,虽不见得功力如何深厚,但笔致十分妩媚漂亮,耳边早听得众人七嘴八舌赞扬起来,沈青葙连忙也跟着赞了几声好。

  徐莳便向郑蕴问道:“阿师,我写的好不好?”

  “好。”郑蕴含笑点头,“看来一直有在练,并没有丢下。”

  徐莳嫣然一笑,恍然竟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我隔两三天就要写一篇字,从不曾丢下过的阿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