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五五』(1 / 2)
「真羡慕那个贼啊」
——江户川乱步『二钱铜币』
◆ ◆
「只从构造上来说的话——这是个极为单纯的事件」
海藤——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在里腹亭的起居室里——
——开始解谜。
名侦探的解谜——可以说就是这种场面吧。骷髅畑一叶精神恍惚,好像仍处梦中一般——听着海藤的讲解。
关于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一叶完全没有印象——,概是在看见二叶的尸体之后吧。一叶在床上醒来,虽然一瞬间想要把那副光景当做梦——但那份[现实感],那份[逼真的感觉]——
终究还是逼真的现实。
现在——已近傍晚时分。
一叶差不多整个白天都在睡。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昨晚彻夜未眠吧。
同样失去意识的别枝——好像比一叶早些醒来,一叶来到起居室的时候便看到了他。
不过他看起来仍然有些疲累。
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刚毅。
——真是坚强。
和脚下软绵绵的自己相去甚远——一叶一边想着,一边坐在沙发上。虽然别枝问她要不要喝咖啡,不过一叶婉拒了。不需要让别枝继续勉强自己了——最重要的是,一叶什么也喝不下。
饮料也好。
就连空气——也难以下咽。
并且——
毕竟已经出了命案,一叶还以为警方已经介入。但是没想到完全没有警察赶来。问了切暮以后才知道,电话线已经被切断了。
那么,现在全员集合应该是为了去报警——不如说,是为了赶快乘车离开里腹亭——也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令人吃惊的是——
海藤已经看透了事件的真相。事件的真相,也就是二叶死在那个房间里的原因——
——在我睡着的时候。
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然后——然后。
名侦探的解谜场面——来临了。
里腹亭的起居室里——全员集合。
一叶、切暮、别枝。
以及负责名侦探角色的、海藤。
恍恍惚惚、如同梦境。
如同推理小说一般。
一叶一边感受着这远离现实的瞬间——一边看向如同演说一般站在那里的海藤。
「只从构造上来说的话——是这样」
海藤重复了自己的话。
不愧是一副熟练的样子。
「但是,在其背面的复杂企图实在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以说,这是我至今为止所负责的事件中,最为可怕的」
虽然这几乎就是招牌台词——但是对一叶来说,这也十分新鲜。
——也不是新鲜。
因为未知,所以才会有那种感觉。
和新鲜这个词所散发的清爽感觉完全无缘。大概是和一叶有着相同的想法,坐在旁边的切暮和坐在正面的别枝对海藤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两人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海藤的说明。
好像除此以外无事可做一般。
让人觉得——气促憋闷。
好像要窒息一般。
如同密室一般。
「那么」
海藤暂停了一下、
「本来按照一般的顺序,应该是先将各种伏线全部回收,构筑推理,然后在[最后一行]指出事件犯人的名字——但是这次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从逆向开始披露自己的推理」
「请——请等一下」
虽然一叶因为那窒息般的感觉而苦——却没能继续保持沉默,她勉强挤出声音,向海藤发问。
「怎么了?」
从海藤的反应看来,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犯人——杀死二叶的犯人,并不是Scarecrow——[并不是刑部山茶花吗?]」
「[不是他]」
海藤斩钉截铁地回答。
「[刑部山茶花——他和这个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欸——」
但是。
那个预告状——送到一叶手中的信。
上面的署名。
一叶反射性地看向切暮。但切暮不知道是之前已经听了海藤的推理,还是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并没有做出很惊讶的表现。而一叶和她行为了鲜明的对比,直起上半身就要站起来——海藤先请她冷静下来,然后、
「那么继续」
回到了主题之上。
「首先公开犯人的名字吧——这里的犯人,并不仅仅指杀死骷髅畑二叶的犯人,而是在里腹亭里发生的[所有的事]的犯人——请各位不要弄错这一点」
——没有人回答。
不知道海藤如何理解这个反应————他仍然保持着微笑——
「[犯人是骷髅畑百足]」
——如此宣言。
或者应该说是——宣告。
他的口气——毫无任何迷惑。
听见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叶,切暮——以及别枝也露出了明显的反应。海藤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他们三人。就好像海藤是为了这个瞬间而生的一般。
「我们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在稀世的大作家、骷髅畑百足手上起舞而已——。[直到现在——仍然在受到他的翻弄]」
这个瞬间也是。
海藤补足道。
「这——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提出问题的——是别枝。
「百足老爷在五年前——」
「没错。五年前——百足老师失踪了」
海藤没有让别枝说到最后。好像是在表示,现在有权利开口的只有自己。
「话说回来,五年前——是骷髅畑一叶小姐作为小说家出道,也是盗贼、Scarecrow在世间掀起骚乱的时期——」
五年前。
——这是一个中心词吗?
「要排个序的话,首先是百足老师的失踪,然后是一叶小姐的出道,最后是Scarecrow掀起轩然巨浪。但这只不过是单纯的排序。[在出道之前,一叶小姐的出道就已经决定下来了——在掀起巨浪之前,Scarecrow就已经在活动了]」
这——是当然的。
理所当然。
因为现象在发生以前就已经决定了。的确,骷髅畑一叶五年前的出道——这件事本身也是在其[不久前]就已经决定了——
「百足老师他——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在看似宽广实则狭窄的出版界——自己的女儿、骷髅畑一叶获得了新人奖——就算他获得了这样的情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Scarecrow也好——调查的话就能知道。实际上,在Scarecrow被捕的一年之前,我一直都在进行追捕。即便还没有被媒体进行报道,但是对推理作家来说,大盗完全就是求之不得的存在」
「但——但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这终究只是——补足而已。[可能是这么一回事]——仅此而已。即便不是这样,这个事件也会发生。只不过,这样的话,五年前骷髅畑百足从里腹亭失踪的原因——就能很简单地得以说明了」
「简单地——得以说明」
「实际上,当时一叶小姐还没出道,Scarecrow的事件说不定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反响便结束。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实在是有点甩客发车的感觉。【客人未上便已发车,表示未经充分准备便先开始进行】不过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是先见之明吧。是一种确信——而且,Scarecrow会被海藤幼志捉拿归案,之后越狱,随后消息不明。在当时实在是没法了解到这一连串的事吧——这应该只是单纯的事后处理而已。或者说——说不定百足老师预测到了这些」
「说明——这是什么意思?」
一叶问道。
「到底为什么——家父会在五年前失踪。现在——家父还活着吗」
「先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回答吧——大概还活着。骷髅畑百足在某个地方——因为这个状况感到窃喜」
窃喜——?
这是什么意思?
一叶探寻着和父亲有关的记忆。但是——
那份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并且已经固定——并没有浮现出任何东西。
「然后第一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五年前,骷髅畑百足之所以会失踪——」
「[是为了制造这样的状况]」
[是为此而生的伏线]。
海藤说着——将视线固定在一叶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一叶好像被当成了听众的代表。
「这样的——状况」
「之前我已经和切暮小姐聊过——我得出了结论:[里腹亭本身],就是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90%应该不会有错」
果然——
在一叶和别枝失去意识的时候,切暮已经听取了部分的说明。
「普通来说,提到五年前失踪的作家的『最后的作品』,一般会让人想到原稿纸或者数据——是『最后的作品』,与此同时对骷髅畑百足来说,也是[最新作]——所以也当然应该将作品并非是一个具体形状的可能性考虑在内」
——这个世界上。
——如果这个世界上。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所谓小说的[东西[,还真是想要[将其]好好拜读一下——
并不是[不存在]。
可能是——[还没诞生]。
「但是——就算说里腹亭本身是作品——也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现在的这个状况——完全就是骷髅畑百足所写的小说本身]」
「怎——怎么会」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我的意思是——这里,在这个坐标之上所产生的现象——全都是由骷髅畑百足所设计出来的。当然——无需多言,[这里的我们都是现实中的存在。绝不是——小说的登场人物]」
但是。
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场面——可以小说化]」
「小说化——」
小说化。
小说家。
「也就是推理小说的一个形态——后设本格。一叶小姐,大概你并不清楚——剧中剧,也是俄罗斯套娃的构造【原文入れ子,意指大大小小可以套在一起的器具。换了个常见词】——登场人物有着身为登场人物的自觉——」
「但、但是——」
「并且,[被选作将这个场面小说化的作家]——是你,一叶小姐,骷髅畑一叶小姐。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家——家父」
「没错」
海藤点了点头。
「全部都是——百足老师设计好的」
那么。
莫非——一叶想到。
在这看似宽广实则狭窄的出版界——百足了解到了一叶的出道——并且读过她的作品——是这么一回事吗。
总有一天。
在某个地方。
父亲。
阅读——女儿的作品。
「一叶小姐,你被选为了——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的作者。实际上,百足老师到底计划到了哪一步,只能找他本人求证了——」
但是,我觉得自己的推理并没有错。
海藤再次如此断定。
「但、但是」
这里——切暮终于开口了。
「这个里腹亭本身就是——就算这么说,百足老师现在也不在这里吧?」
「不在。至少不会在这附近。如果在的话——就会[糟蹋掉这部作品]」
「这么说——那不就是不可能的吗?」
「不可能?指什么?」
「百足老师——将二叶小姐杀死」
「虽说如此——也并不用直接下手,切暮小姐。这也是从推理小说读者的立场来看,最为基本的知识。远距离杀人、交换杀人【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彼此交换想要杀害的目标,以便堙没动机】、可能性犯罪【Probability】等等,简直不胜枚举」
「——远距离杀人,打个比方的话也就是毒杀一类的吧?交换杀人,从语感上也差不多能明白——不过Probability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预计的犯罪。简单来说,某个人将香蕉皮扔在常用的楼梯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犯人所做的,只不过是轻微的违法行为——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就能不亲自下手,杀死某个人——」
海藤对自己的话露出了些许不满的表情。
「对了——这次的事件——和刚才举的例子有些[相近]」
「相近?」
「[不过主题并不相同]——那么,一叶小姐」
海藤从切暮转向一叶。
「开始——具体的说明吧。按照时间顺序开始说明」
「——好的」
拜托你了,一叶说道。
这是她真心的想法。
「骷髅畑一叶小姐——寄到你手中的,刑部山茶花的预告状,毕竟刚才已经做了这么多说明,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毫无疑问,是假的」
「假的——」
「[真正的寄信人是骷髅畑百足]」
海藤补足。
「为了让一叶小姐来到里腹亭——这是一个伏线」
伏线——又是这个词。
说起来曾经听说过,骷髅畑百足是个拘泥于伏线到了病态的作家——
「切暮小姐的同行大概不在百足老师的计划里,不过——[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百足先生所构筑的里腹亭里就算增加一两个登场人物,状况也不会停止」
这是——[房间数目]的问题吗?
的确——只有百足、二叶、别枝居住的话,这里的房间有些多了。
「一叶小姐。你知道署名上的刑部山茶花是三重杀【Triple】的案山子【Scarecrow】的本名,为二叶小姐和别枝先生的安全感到担心——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根本无需预测。之后你做出的对应也很正常,将预告状送至警方——这也是非常正确的反应。警方对预告状嗤之以鼻,也很普通。然后这样下去——也就能预测,你会来到里腹亭」
在操纵之下。
海藤这么说着,以「接下来是我」继续了下去。
「警方——虽然给一叶小姐泼了冷水,但是好歹也要进行书面上的记载——所以日本侦探俱乐部肯定会得知Scarecrow有关的情报。实际上,我也来到这里了。但是——[我会来到这里],也在百足老师的计划之中」
「欸——那么,你也是……」
「没错。我也是——[因为有必要所以才会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登场人物而已」
海藤回答。
虽然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侦探居然会受到犯人的操纵]。
完全超出了一叶的想象。
「说不定来到这里的不是我也无所谓。总而言之——在这里解谜的侦探角色——是有必要的。大概,只要是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就可以了」
「但——但是」
一叶说道。
「现在这样——海藤几乎已经八九不离十地看穿了家父——骷髅畑百足的全部意图法——那么对家父来说,这不是超出了他的计划吗?」
「不是这样的」
海藤对一叶摇了摇头。
「[包含自己的企图被看穿这一点在内]——百足老师的计划都在顺利进行。不对——了解了骷髅畑百足的企图以后,这部[作品]才可以说是完成了」
「作品——所以才这么说吗」
「没错。请想想,骷髅畑百足是一个推理作家——怎么可能会犯下[不写解决篇]的错误呢」
[至今——仍然受到他的翻弄]。
这一点暂且不论,海藤继续说了下去。
「最低限度的登场人物就这样就集齐了——叙述者骷髅畑一叶,侦探海藤幼志。以及本来就住在里腹亭里的——不,应该说是百足老师让他们住在这里的,骷髅畑二叶和别枝新」
当然,两位应该并没有这种感觉吧——在别枝反驳之前,海藤补充了这句话。欲言又止的别枝在听见这句话以后——完全陷入了沉默。
「不用说,骷髅畑二叶小姐是被害者——然后别枝先生,应该是做出证言的人。而且——备用钥匙」
「备用钥匙?」
「没错。工作室的备用钥匙。虽然我以为是考虑到钥匙丢失的情况,为了保险才会交给别枝先生保管的,不过看来我弄错了——不,当然也并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实际上——有着真正的用意。备用钥匙是为了[发生事件的时候——将『不开之间』打开才准备的]」
「事件——发生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
「二叶小姐就算死在『不开之间』里,只要门不被打开,也就无法发现尸体吧?没有尸体的话事件就无法成立——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
这个推理的确毫无矛盾,让人可以完全理解——但这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完全难以接受。简直就是——将人类当做数学公式来使用。
——数学的证明问题。
百足所写的文章——有着这样的评价。
「再加上规则外的切暮小姐,舞台就此完成——表面上,这是为了从Scarecrow的手中保护百足老师的未发表原稿。实际上——所有人在一起构成了这部作品。说难听点的话,实在是滑稽可笑」
「请问——海藤先生」
「怎么了?」
「二叶她——成为小说家这件事,也是出于家父——骷髅畑百足的意图吗?」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我觉得在这里,如果这个可能性消失的话,就好像保险一样,应该也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将其补足——不过,的确是百足老师促成了二叶小姐的出道」
「——我明白了」
一叶结束了发问。
与此形成对照,自己却不知道心中到底该抱有何种感想。
「那么,来说说这个故事吧。关于故事的内容。我——本人,海藤幼志贯彻侦探的义务,开始寻找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原稿——当然,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然后Scarecrow——Scarecrow也不可能会在这里。因为刑部山茶花根本就没有寄出预告状」
「那么——」
为什么——二叶会死。
这一点还没有得到说明。
「海藤先生——七月二十四日晚上,骷髅畑百足和刑部山茶花都——不在里腹亭,这一点没错吧?」
「没错。结论如此」
「那么——这么说的话,到底是谁杀了二叶?而且——关于密室的说明——也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开之间』。
只有别枝一个人有钥匙——
「杀死二叶的犯人必然不用提,就连二叶本人应该也是没法进入那间房间里的才对。从现实出发的话,就只能由家父、百足用他自己的要是打开那扇门——」
「请不要忘了,我一直在门前警戒」
海藤插入二叶的发言。
「所以——构造本身是十分简单的,一叶小姐。对你和切暮小姐这样平时并不怎么看推理小说的人来说,可能会很新鲜——实际上答案十分简单。简单到令人生气的程度。骷髅畑二叶小姐她——」
「[是从通风口进入『不开之间』的]」
通风——口。
「因为一叶小姐马上就昏了过去,所以大概还不知道——那个地下室里有一个很大的通风口。切暮小姐你也看到了吧?从那里——二叶小姐进入了房间」
「请——请等一下」
一叶慌了起来。
「那个通风口大到能让一个人通过吗?业务用的大楼暂且不论,一般人家里怎么会有那种特别大的通风口——」
「并没有那么大。顶多也只能让八岁左右的孩子通过」
「[那——]」
八岁的孩子。
那——
「[对了]」
海藤深深地点了点头。
「[八岁的二叶小姐]——就能够进入『不开之间』」
——怎么看都不是大人的装扮。
——也根本没有化妆。
——孩子的涂鸦。
——以前的相簿。
——白砂糖一般的、
——口齿不清的声音。
「别枝先生,难道你知道那条通路吗?」
「——不」
对于海藤的问题,别枝做出了否定。
「我完全不知道——」
「这样啊。说的也是。就概率上来说都有可能——将那条通路告诉二叶小姐的,肯定就是百足老师本人」